我的蘇士登伯父是一個自由思想家。

像這樣基於虛榮心而擺出自由思想家姿態的人到處都有。事實上,人世間有許多人出於類似的心理而裝出好像信仰很虔誠的樣子。

 

每次伯父看到教士,就冒起無名怒火,並且盡可能嘲笑諷刺他們,好像是在教士背後把刀劍磨得喀擦作響,還以為可以用眼睛詛咒人。

一說到信仰,人們如果不是徹底相信,就是完全不信。這一點,我和自由思想家並沒有兩樣。

換句話說,雖然我堅決反對那種由於恐懼死亡而產生出來的一切教義,但是我並不仇視教堂。不管是舊教的,還是使徒派的,或者是羅馬教派、新教、東正教、希臘教,連東方的佛教、猶太教、回教我也不在乎,因為我對教堂有我自己的看法和解釋,我認為教堂顯示尊敬未知的道理,當人們知識愈豐富,未知事物相對減少,教堂最後就會崩壞。

在各方面,我和伯父,伯父和我,都是不同的。伯父是愛國者,我則不是。因為愛國心也是宗教,是引發戰爭之源。

伯父是佛蘭‧馬索秘密社團的會員。我認為佛蘭‧馬索比盲目信神的老婆子們還要愚蠢頑固。這是我的意見,到哪裡都這樣主張。如果要信仰宗教的話,自古以來的就足夠了。

佛蘭‧馬索那群傢伙,其實是模仿教士的作為。他們用三角形的標誌代替十字架,還有名叫「洛朱」的會堂,他們的儀式有蘇格蘭式、法國式,還有另一個秘密結社叫「大都利亞」式,都是叫人哭笑不得的玩意。

那些傢伙,追求「相互扶持」,用彼此在對方手心搔癢來表達自己的理想。我認為這倒也沒甚麼不好,他們實行的是「你們要互相幫助」的基督教教義,唯一不同的是要在對方手心搔癢。

其實,他們不過是把五法郎借給可憐人而已,有必要這樣大張旗鼓裝模作樣嗎?教士以施捨和救濟作為自己的義務和職業,他們在信的開頭寫上JMJ (耶穌、瑪麗亞、約瑟夫的開頭字母),而佛蘭‧馬索那些傢伙則在自己的名字後面點三個點,反正都是一丘之貉。 

伯父反駁說:

「毫無疑問,對抗宗教就是要用宗教,自由思想家是消滅教士的武器,佛蘭‧馬索正是打垮神的堡壘。」

我頂嘴說:

「可是,伯父 (我心裡叫的是『你這個老頑固!』) ,正因為這樣才不行。你們並沒有破壞宗教,你們只是進行彼此的權力鬥爭,這樣世人會看不起你們的。而且如果你們只接受自由思想的話,那我還能了解,可是你們來者不拒,你們當中有一大群舊教教徒,甚至連政黨頭目也加入你們的組織,彼奧九世在成為教皇之前也是你們的同夥。像這樣烏合之眾,你說是對抗教士的堡壘,你們的堡壘未免太脆弱了。」

伯父眨著眼睛,補充說:

「我們真正的,最可怕的行動,是表現在政治方面的。我們不斷用正確的方法擊潰君主專制的精神。」

我不由得提高聲音:

「喔!是這樣嗎?

如果說佛蘭‧馬索是選舉團體的話,我沒有異議。

如果說結社是讓人們投票給各種不同的候選人的機關,我不否認。

如果說結社的職責在於讓老百姓上當,聚集他們,就像把士兵趕上戰場一樣讓他們湧到投票箱去,我也會贊同。

如果說結社把每一個成員都變成選舉運動人士,因此對所有懷著政治野心的人來說,是很有效的,甚至是不可或缺的話,那麼我會大叫說:『這是無庸置疑的,就跟陽光一樣明白!』

但是如果主張結社具有擊潰君主專制精神的功能,雖然是在伯父你面前,我也只能一笑置之。

伯父請你想想看,這個龐然大物,這個千奇百怪的結社頭目,在法國的帝政時代是拿破崙,在德國是皇太子,在俄國是皇帝的弟弟還有溫培爾親王和威爾斯王子等,世界上所有的君主不都是參加你們那個自由思想家團體嗎?」

伯父悄悄靠近我耳邊說:

「你說的一點都沒錯,不過,這些顯赫的人,都會在不知不覺中幫助我們實現計畫的。」

「你們彼此互相幫助?」

我在心中又補了一句:「簡直是一群烏合之眾!」

 

接下來,讓我們來看看我的蘇士登伯父怎樣招待一個佛蘭‧馬索的會員吃飯吧。

他們見面時,用看起來很可笑卻似乎具有深意的方式握手,不斷的悄悄使力互握。

(如果想讓我伯父暴怒,只要說佛蘭‧馬索成員打招呼的樣子,像極了兩條狗在嗅聞對方就行了。)

他們握手行禮之後,伯父就把朋友拉到角落,像要商談甚麼大事,接著他們隔著桌子面對面坐下來,用獨特的方式去看對方的臉,交換眼神、喝酒。每喝一口酒就眨一下眼睛,彷彿是不停地在確認:

我們是同志,對吧?

 

事實上,在我們住的那條街上就有一位上了年紀的耶穌會教士,他是蘇士登伯父的眼中釘。

伯父遠遠看到他,就喃喃咒罵:「酒肉教士!混蛋!」

然後伯父挽住我的手臂,湊近我耳邊:

「那個臭教士,我總覺得有一天我會吃到他的苦頭。」

伯父的預言實現了,不過,那是由於我不小心引發的。

詳細經過如下——

那是在「聖周」的前幾天,伯父打算在星期五 (通常基督教是禁止在星期五吃肉的) 辦一場大魚大肉的正式晚宴──有香腸和醃肉腸的晚宴。

我極力反對,我認為「這樣帶有挑釁意味的作為,是瘋狂的舉動。」

可是伯父堅決就這麼做。

他在全城最高級的餐廳招待三位朋友,我也加入了,加入這示威的行列。

我們四點左右進入餐廳開始點菜,六點開始用餐,到了十點,這一餐還沒有吃完。五個人喝光十八瓶上等葡萄酒、四瓶香檳。伯父還提議喝「大主教的請客酒」。那是每個人面前擺六個小酒杯,斟滿不同的酒,然後在某個人數完二十之前喝光。

那根本是胡鬧,伯父卻認為這樣有年節狂歡的氣氛。

到了十一點,伯父爛醉如泥,我用馬車把伯父送回家。

這場反對教士的示威,結果是可怕的飲食過度,消化不良。

我雖然也醉了,但只是醺醺然,心情非常舒暢。在回自己住處途中,一個可以滿足我天生懷疑本性的念頭浮現我腦海。

我把領帶重新打好,裝出悲痛的樣子,來到耶穌會老教士的家,像瘋子般猛拉喚人鈴。那個教士是個聾子,要把他從睡夢中喚醒,實在是個大工程,我把整個房子踢得動搖起來了,老教士才戴著睡帽從窗戶露出臉來。

我大聲說:「快點,快點,有一個已經絕望的病人在等待你引導他。」

這個老好人立刻套上褲子,也沒有穿法衣,就下來了。

我告訴他,我那個自由思想家伯父,突然染上怪病,情況危急。他怕自己就這樣死去,所以他很想見教士一面和教士談談,他打算更了解信仰是甚麼,也打算同教會和好,他希望在懺悔和領受聖體之後心安理得到另一個世界去。

那個老糊塗教士不知是吃驚還是感激,全身哆嗦,說:

「你等一下,我馬上去!」

我叫住他,我說:

「很對不起,教士先生,我不能陪你一起去,我的信仰不容許我這樣做。剛才,我甚至還還想我該不該來請求你呢!因此,請不要說我來找你,你只要說自己受神的啟示知道我伯父生病了就行了。」

這個老好人答應了。

我躲到鄰居門邊,想知道後來發生的事。

 

如果伯父身體強壯,精力充沛,很可能一拳把教士打死。但我知道伯父已經有一隻手不能動彈了。

一想到這兩個不共戴天的仇人可能演出甚麼場面來,我就狂喜不已。他們會搏鬥嗎?會辯論嗎?爭個你死我活的場面是甚麼樣的場面?伯父可能暴跳如雷,所以事態可能變得更加嚴重。我深感痛快,等著看好戲。

外頭真冷,教士在裡面待好久了。

他們可以戰鬥多久呢?

三個鐘頭過去了,教士還沒有出來。難道說伯父看到教士嚇死了或氣死了?或者伯父把教士碎屍萬段了?還是他們互相把對方殺了,吃掉了?最後這個推測最不可能,因為伯父連一公克的食物也吃不下了。

就在我左思右想中,天亮了。

我非常擔心,但是沒有走進去的勇氣。

一個良善忠厚的朋友住在伯父家對面,我到他家裡在窗邊窺探,九點鐘左右,我的朋友還代替我監視,讓我小睡一下。這樣輪起班來,我們兩人都非常興奮。

直到下午六點,才看到教士一臉悠閒,非常滿足地走出來,踩著從容腳步慢慢遠去。

我很膽怯地到伯父家裏去,直接上二樓。蘇士登伯父躺在床上,兩手無力地垂下來。整個房間充滿飲食過度,消化不良的氣息。一張「嘆息的聖母」小畫像別在窗簾上。

「伯父,你還在睡嗎?哪裡不舒服呢?」

「啊,是你嗎?我可吃足了苦頭,差點就死了。」

「為什麼會這麼嚴重呢?」

「很不可思議的,我自己也不知道。不過,還有更奇怪的呢,你有遇到從這裏出去的耶穌會教士嗎?那個向來跟我勢不兩立的傢伙,那個老好人,你知道嗎,他竟然經由神的啟示,知道我生病了,跑來看我呢!」

我忍住,不要笑,問:「真的嗎?」

「是真的,他來看我,他在睡夢中聽到一個聲音告訴他我快死了,要他起床來看我,他說這是神的啟示。」

我裝出打喷嚏的樣子,才能掩飾,然後用憤怒的口吻說:

「那麼,你這個自由思想家,你這個佛蘭‧馬索的會員,跟教士見面了怎麼沒有把他趕走呢?」

伯父顯得不好意思,他說:

「你聽我說,這太不可思議了,只能說這是神的主意,而且教士還談起我的父親,他認識我的父親呢。」

「他認識你的父親,認識你父親的人很多呀,這不能成為你見教士的理由啊。」

「這我知道,可是我病了,病得非常嚴重,那個教士不眠不休照顧我,無微不至,多虧他,我才撿回一條命。他們多少都懂得一點醫術。

 

「他照顧你一個晚上?他不是剛才才走嗎?」

「是的,我留他吃了午餐,在我床邊小桌子上吃,我喝了點茶。」

「那麼,那個教士吃肉了?」

伯父一聽,露出不悅神情:

「不要胡說,開玩笑也要有個限度。這次,教士比親人還盡心盡力照顧我,我希望你尊重他的信仰。」

這下子,輪到我驚訝了,我混著好奇心發問:

「這也很好,可是,用過餐後,你們兩人做甚麼呢?」

「我們打了一回撲克牌,隨後,教士讀他的聖務日禱書,而我看他帶來的一本小書,一點也不無聊呢。」

「是宗教書?」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是一本描述在中非洲的傳道經驗書,像遊記,也像冒險的紀錄。那些教士到非洲去,完成非常偉大的工作。」

事情不妙,我說:

「那麼,再見了,看來伯父已經拋棄佛蘭‧馬索,轉而投向宗教的懷抱了。這麼一來,伯父就是變節的人了。」

伯父有點不好意思,不過,他說:

其實,宗教和佛蘭‧馬索是差不多的。」

 

最後,我問:

「那個教士甚麼時候還會再來?」

伯父結結巴巴回答說:

「我…不知道。或許明天…不過,那也不確定…」 

我狼狽極了,老天!我的惡作劇竟然讓伯父徹底改變信仰!

或許,佛蘭‧馬索的會員和教士,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但是最教我不痛快的是,伯父最近立下遺囑,財產全部贈送給那個耶穌會教

士。

就這樣,我的繼承權被攔截,或說被搶劫了。

 

 

 

 

 

 

● 加掛2018/11/23  九合一選舉前一日聯合報社論

 

不經一番「韓徹骨」,哪得梅花撲鼻香

這次選舉被定位為人民對執政黨的「不信任投票」,從高雄綠營鐵票區板塊斷裂,即可嗅到人民反叛的火氣。然而,民進黨對選情估計依舊樂觀,自信滿滿。蔡英文在最後的催票動員令中,更祭出「鞏固台灣民主」等「五大理由」,要求人民票投民進黨。蔡英文似乎還想以「民主守護者」自居,但她執政兩年多來的所做所為,已把民進黨推向「民主」和「人民」的對立面;她守護的是自己的權力,而不是民主。

蔡英文提出「投民進黨的五大理由」,若仔細咀嚼,許多民眾會啞然失笑。我們不妨在此一一反駁。第一,若真要「鞏固台灣的民主」,就不能讓單一政黨從中央到地方獨大,任它完全執政而完全不負責,不是嗎?第二,要「確保台灣民主的格調」,人民就必須全力對抗政府部門「東廠化」的黑暗勢力,不容他們腐蝕民主法治。第三,所謂「台灣人不在壓力底下屈服」,當然包括人民要無懼「綠色恐怖」的威嚇。第四,「挺台灣的改革和建設」,但也必須救台灣的經濟和人民的生計;第五,「挺會做事的優質候選人」,當然必須打破民進黨山頭派系對地方政治的壟斷。

這次選舉,蔡政府不斷打出統獨牌,把選舉和「中國對台灣的打壓」連結起來,除抹紅在野對手,並以「被欺負」的弱者形象大打悲情牌。事實上,若真有「境外力量」干預,政府本來就該依法處理及阻擋;但蔡政府拿不出實證,只是一味放話、栽贓對手。這種作法,是要造成寒蟬效應,打壓不同意見者,這也是她對自己「鞏固台灣民主」宣示的最大嘲諷。

蔡政府最讓人民反感之處,是它傲慢至極,從不承認自己的決策失當或執政失效。當韓國瑜在高雄吹起反思風潮,民眾怒火高漲,蔡政府仍不思自我檢討,卻趁勢把責任全推給「境外力量」與「網路霸凌」。事實上,「韓流」能成為推動這場選舉的主力,絕非韓陣營的網路操控有何神奇魔力,而是民意對民進黨執政路線的不滿已達到了臨界點,此刻藉由韓國瑜的引線在全國爆發開來。

民進黨完全執政兩年來,獨裁專斷的施政不斷,令人瞠目結舌。正因為蔡政府「黨天下」的濫權作為,三易教長仍讓台大校長的空窗案無解,這樣的政府,會有心於台灣的長遠發展嗎?包括各部會「東廠」醜聞一樁接著一樁,政府仍絲毫不顧觀瞻,亦無畏人言。此外,北農「高薪實習生」爭議不斷,能源政策與環保政策背道而馳,以致空汙變成人民噩夢。再如,交通建設淪為地方選舉支票,經濟政策無法改善人民生計,這些都是蔡政府「勇於改革」之成果,無一與「境外力量」或「反改革力量」有關,這是造就「韓流」席捲的主因。蔡政府不反躬自省,一味自我感覺良好,臨到選舉卻要裝可憐騙取民眾同情;這種手法,未免太藐視選民智慧。

「韓流」也許只是一時風潮,但它真實反映了底層人民的心聲,也是這次選舉重要的精神表徵。「韓流」見證了網路政治的勃興,反映了政黨政治的遲鈍與崩壞,也推翻了傳統的民主遊戲規則。「韓流」更打破了藍綠政治的地盤禁錮,瓦解了「鐵票區」的神話,從末端激化了政黨的中樞神經,這正是深化台灣民主的重要轉折。在蔡英文狂言「鞏固民主」之際,所有政治人物都應反思:為何台灣失效的民主,會被一個權力核心外圍的「賣菜郎」所召喚?

「韓流」效應的另一價值,是讓國旗重新成為群眾感到驕傲與光榮的象徵,這正是民進黨所拋棄的民主精神。所謂「不經一番寒徹骨,哪得梅花撲鼻香」,若不是這股「韓流」,人們差點忘了守護中華民國,守護這塊民主淨土的重要。而拋棄中華民國招牌的蔡政府,還有民主信念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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