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溫泉小鎮附近山腳下,有兩戶農家並排居住。兩家各有四個孩子,最大的孩子六歲上下,最小的約十五個月,這兩家結婚和生小孩在時間上都差不多,兩家孩子混在一起玩,只有做母親的能夠在有點吃力的瞬間分辨出每個孩子,作為父親的就完全弄不清楚了。

他們都是靠菜湯、馬鈴薯和空氣艱苦活下來的。母親把馬鈴薯、捲心菜、洋蔥熬成濃湯,滿滿地裝在大盆裡端出來沾麵包吃。只有星期天,湯裡會加一點肉,作父親的總是說著:「要是每天都能這樣就好了!」久久不肯離開餐桌。

 

八月的一個下午,這兩戶農家的前面停了一部馬車。駕駛馬車的少婦對旁的男人說:「你看,昂里,有這麼多孩子,看他們玩得滿身塵土,真是太可愛了。」男的沒甚麼回應,這樣的感嘆不是第一次,對他來說這是一種折磨,彷彿也是對他的責難。

年輕女人從馬車上跳下來,抱起的是杜巴家的嬰孩夏爾洛,女人在孩子髒污的臉頰上,在沾滿塵土的金色鬈髮上,在掙扎不停的小手上,熱情地一吻再吻。

 

下個星期,她又出現了,抱起那個嬰孩餵他吃蛋糕,別的孩子也都得到了夾心糖。她的丈夫在馬車裡耐心地等候。以後,她繼續來,去接近孩子的父母。

她名叫昂里‧杜比耶爾夫人。

一天早上,她和丈夫直接走過已經處得很熟的孩子們身邊,進入杜巴家。

夫妻倆表明了領養嬰孩的意願,及其回饋:

「如果這孩子如我們所期望的肯學好,他就是我們的繼承人。要是我們又生了孩子,他可以和我們的孩子平分遺產。萬一這孩子辜負我們的期望,那麼在孩子成年時我們會送給他二千法郎,讓他回到原來的家。這筆錢馬上用這孩子的名義存在公證人那裡。我們也為身為父母的你們設想了,每個月付給你們一百法郎,直到你們去世。」

杜巴家的太太站了起來,怒斥這種狂妄的念頭。

耶爾夫人試著再次懇求:「為了孩子的將來,為了孩子的幸福……」但還是被拒絕了。沉默的杜巴家男人指隔壁巴蘭家也有個差不多大的嬰孩。

 

再一次相同請求,杜比耶爾先生發揮了他的聰明,說得更巧妙更圓滑。

巴蘭家的男人問:「那一千兩百法郎的年金,能在公證人那裡簽下契約嗎?」

巴蘭家的女人說:「一個月才一百法郎,太少了,得一百二十才行。」

耶爾夫人二話不說,立刻同意。

 

耶爾夫人歡天喜地把又哭又啼的孩子帶走了。

杜巴夫婦陰沉著臉,凝望著那個孩子離去,也許正在後悔那一場嚴峻的拒絕。

 

那個孩子 強恩‧巴蘭以後音訊全無。父母每月從公證人那裡領到一百二十法郎。

 

相鄰的這兩家鬧翻了,不相往來了,因為杜巴的老婆不斷四處宣揚巴蘭家把孩子賣掉,太可怕,太齷齪,太惡毒了。有時,抱著自己的孩子,大聲地對孩子說:「夏爾洛,我沒把你賣掉,我才不會把孩子賣掉,雖然我窮,但我絕不賣小孩!」

好幾年來,杜巴太太這樣說個不停,特別是保握機會在門口大聲說,就是要給巴蘭家聽到。

 

夏爾洛到了十八歲,基於自己沒有被賣掉,在同儕之中,他有著明確的優越感,覺得自己是偉大的。

隔壁巴蘭家因為有那筆年金,生活舒適。而依然貧窮困苦的杜巴家的憤怒正是從這一點燃燒起來的。現在,老大當兵去了,老二已死,只有夏爾洛一人跟著父親日夜操勞,勉強養活母親和妹妹。

 

在夏爾洛二十一歲那年,一天早上,一輛華麗的馬車停在兩戶農家前面,一個年輕紳士扶著一位白髮老婦人從馬車下來,老婦人伸手指出:「第二間就是你家。」

年輕紳士走進巴蘭家就像回到自己家那麼自然,抱住母親,吻她。而父親還是用任何時候都不會失去的冷靜口氣說:「強恩,是你嗎?」

一家團圓,父親帶著強恩到村長、副村長、神父和學校老師那裏去。

夏爾洛在門口看著強恩遠去。

 

那天晚餐桌上,夏爾洛對父母親說:

「讓巴蘭家的兒子被帶去當養子,你們真是太蠢了!」

母親頑固地說:「我不想賣兒子。」

父親沒有說話,兒子繼續說:

「所以才會把我犧牲得如此不幸。」

聽夏爾洛這麼說,杜巴老爹用憤怒的口吻說:

「你是怪我們沒有把你賣掉嗎?」

兒子激烈頂嘴:

「是的,我就是怪你們,怎麼會這麼愚蠢呢?有你們這樣的父母才是真正的不幸。 如果我離開這個家,是我不得不離開,我在家就會不停地責怪你們,那是你們自作自受!」

母親放聲大哭:

「你知道為了把你養大,我們吃了多少苦嗎?」

「像現在這樣,倒不如沒有出生的好。看到那傢伙的剎那,我想到我有機會變成那樣的,是愚蠢的你們不給我機會!」

憤怒的夏爾洛離開餐桌,踏出了門檻,回頭對父母吼叫:

「你們這兩個死鄉巴佬!」

隨後,沒入黑夜,消失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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