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識字也會計算時間後的某日,在母親的衣櫃裡讀到薄薄一張寫在民國五十年的「離緣協議書」,算出當年我七歲你五歲。
很多年後,聽八姑媽說起當年我們的母親因為我們的父親急著要娶進門的是酒家中人,母親擔心我日後落進酒國,而以「十五元」的高價以防萬一帶著我回外婆家,而大祖母認為你是男孩子怕母親再嫁你被改姓而開口留下你,但是祖父祖母在母親離開之後隨即分別由大伯父二伯父接去奉養,五歲的你有時是獨自在偌大的農場等待花天酒地不知回家的父親。
分離數年後,你曾經帶著爸爸再婚生的弟弟搭客運車來到我的繼父經營的文具租書店看漫畫(看媽媽)。何等辛酸的童年。在女性長輩的內心大家都想補償你。
小學畢業後,你隻身北上。三位姑姑一直關注你也一直接濟你。後來加上我。從你年輕到你初老,沒有間斷,因為不得 間斷。
我一直希望我們的付出,於你,能像奇異恩典,讓你振奮讓你出脫。但等到了白頭,我們還是一直在失望中,這也包括你自己。
在共同體會的人生無奈歲月無情的漫漫情感與漫漫耗弱中,終於,你沒有告別的告別時刻來臨。
屬於你的小小的靈堂,你的照片是一張瘦骨嶙峋的流浪漢的臉。我辨識了好一會兒。享年五十三,你的人間歲月比我們的父親多了四年。姑姑們沒有北上來送你,想想她們被婉轉的或憤怒的告知,說你「差不多快要死了」有多少回、這多少回又是經過多少年? 她們的淚已經先流過,先流乾了。當日送你之後,我輾轉回家,我停在住家附近的公園打電話給七姑媽,她會轉告給六姑和八姑,忍不住地,我哭著代替你謝謝姑姑們照顧你一輩子。
接下來,你的女兒告知我到士林地方法院辦理拋棄繼承。拋棄繼承的手續完成,在那時刻,我感覺,人生輕鬆了幾許。
你走後,過了幾年的「暖冬」,直到去年的冬天才覺得冬冷春寒。在冷冽中,我竟然想到,我是不用再擔心這麼冷的天你睡在哪裡了。於是我明瞭,作為你的姐姐, 我終究是自私的,終究是有限的。
小時候 姊弟的合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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