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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五十年,我七歲,弟弟五歲,父母離了婚,媽媽帶著我離開,弟弟是男生,被大祖母留下。但是沒多久,因著我父母的「離緣」,家中缺了中生代主婦,住在嘉義市的二伯父接祖父去奉養,大祖母則是由大伯父接回台南將軍鄉那個更老的家。而一生都在找感情慰藉的爸爸常流連在外,留下那當年五歲的弟弟孤單一人在偌大的農場裡,在夜裡舉目是看不到任何燈光的。(及長,每思及這情境 淚就難忍)

我跟媽媽住到外婆家,外公外婆舅舅舅媽們表兄弟姊妹們都是非常大肚善良的人,尤其是當時是高中生的阿姨,她給我豐沛的愛幫助我成長。但是,每到黃昏,我會瞬間突然思念起我的阿公和生活中總是連在一起的弟弟。我患了「黃昏憂鬱症」。黃昏的憂鬱往往延伸到夜晚,一個夢境一再重複出現:我看見阿公在前方他沒有看到我,我急於奔向他,但是像山一樣的棉花橫在前面,我爬上去就深深陷入,還有,還有一位穿白衣像觀音大士的人總是伸手擋路 ~ 我夜裡起床夢遊和歇斯底里地哭,稍微清醒後,「人聲鼎沸腳步雜沓」,媽媽外婆阿姨試著各種辦法把我從夢裡救出來。

初中時,一位在聲樂比賽中屢屢得名的高中部學姊,因某種機緣對我很親切,有一次她在學校禮堂練唱,希望我在台下聽她唱,曲名『遺忘』:

「若我不能遺忘,這纖小軀體怎載得起如許沉重憂傷」~ 我當下即和詭譎夢境連結,不能自已。

雖然母親帶我離開寬廣富庶的農場,即使數年後母親再婚,但我無怨尤,當時年紀雖然小,但也知輕重利害,有一次醉酒的爸爸追著家人,我躲在廳堂門後,比我小的弟弟卻是拉著爸爸跪下來哭著哀求他,這畫面有生難忘。

母親再婚後,住在朴子,繼父在市場開租書店兼賣文具。我的八姑媽當年也住在朴子,她拜託一位在市場賣菜的朋友把我帶到她的住處,姑媽見了我,咽咽哭起來,但是很快就止住了,說我腳長,今天家裡剛好有好東西吃,臨別時,教導我『生的請一邊,養的喀大天』,希望我不要因為受一點教訓就懷恨。也許我天生具有和善與開朗的性格,但是阿姨和姑姑的身教言教更有影響力,我和繼父相處有距離但平順(我應該是比較怕我的生父),日後讀『師專』也是繼父指出的一條光明的路,我是感恩他的。

當年我跟隨母親走向一條前途不明的路,我三位跟我父親同母的姑姑都很關心,透過各種關係了解 . 我考上嘉義女中初級部那年,六姑的二女兒已在讀初二,隔年七姑的大女兒也考進來,三個女娃兒讀嘉女 , 那是大家心頭一件溫馨安慰的事, 尤其是對流落在外的我。但是,跟隨爸爸留在本家的弟弟,只讀了小學,從南到北,一路坎坷又一路失志,總總狀況,可悲又可恨,連著二代向下沉淪,無語問蒼天,是否我們家這一房的男性受到了詛咒。 

                                                                       國語日報 69年6月話題 < 談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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