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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作」,摘自孟若《 愛的進程》一書

 

梗概:

一對老夫婦死了。 他們的死法引發好奇窺探的車潮以及鄰里間廣漫的猜測。

發現死者的是「佩格」。她和丈夫羅伯特經營當地一家商場。因為社區生活互動的網絡,使她成為第一個進到命案現場目睹陳屍狀況的人。

佩格與前夫所生的二個兒子克萊頓以及凱文,和羅伯特一起生活。

以上六人在本文第一段即有描述。

 

 

以下是按照原文順序的節錄

 

死的兩個人都是六十出頭,身材高大,體格健壯。

12月的節禮日,他們順路過來與佩格和羅伯特喝幾杯。他倆剛從墨西哥旅行回來。他嘗試了降落傘飛行,但她不愛此道。他們一起參觀了猶加敦半島的一個景點,看起來像一口井,據說人們曾把處女拋進去,乞求豐收。她說:「不過,那只是十九世紀崇尚處女的老觀念罷了。說不定他們拋人下去時根本不分辨,隨便他們能抓到的人就行。所以不是處子之身也並非安全保障。」

在房間那頭,佩格的兩個兒子,大一點的克萊頓還是處男,小一點的凱文已經不是 板著臉打量著這個談笑風生的女人。這女人說她從前是高中英文教師。克萊頓事後評論,說他知道這種人。

 

羅伯特和佩格結婚近五年。羅伯特之前沒有結過婚,佩格十八歲時結過一回。兩個兒子都是她與前夫和公婆住在農場時生的。前夫找到一份開卡車的工作,運送家禽到多倫多的加拿大屠宰包裝公司。工作接踵而至,走得越來越遠。佩格和二個兒子搬到吉爾默,在商場找份工作。她前夫最後到了北極,穿越冰凍的波弗特海,把卡車開到鑽探平台。她離婚了。

羅伯特家擁有吉爾默商場,的父親雇用當地人當經理,一年幾次從多倫多開車過來查看。羅伯特對父親的各種生意都興味索然,他盤算父親去世後就到北方教印地安人,過上徹頭徹尾的新生活。他那時年近四十,正經歷著有生以來第三段與有夫之婦的風流韻事。

父親去世了,羅伯特確實過上了新生活,他到吉爾默親自管理商店,他娶了佩格。

 

居然是佩格發現了他們(死者韋伯夫婦),這實屬偶然。

星期天晚上,送雞蛋的農場女人為了隔天一早陪媳婦去做產前檢查而提早把雞蛋送來,並把當時沒有開燈的韋伯家的雞蛋留下來請佩格明天早上代送。

佩格接過女人拎來的雞蛋。向來熱情友好的羅伯特也在一旁保證一定送到。

就吉爾默人而言,佩格相當安靜。佩格舉止優雅,很少發出聲音。羅伯特有次告訴她,他從沒遇過像她這樣自成一體的人。

(他的女人們通常都饒舌、精幹,儘管在一些細節上毛毛躁躁的,但她們精力十足,活潑又「有趣」。)

 

星期一一早羅伯特在廚房喝咖啡,他注意到桌上韋伯家的雞蛋,他想親自送過去,但現在時間還太早,他不想吵醒他們,留個字條提醒佩格別忘了韋伯家的雞蛋。他開車時,以積雪來判斷,韋伯家的車昨晚沒有開出去過。

大約八點二十分,佩格走出家門,沒有忘記雞蛋。她踩過韋伯家門口沒掃的雪地,沿著車道走到門邊。

和佩格家一樣,邊門通往一個雜物間。她輕輕敲了門,以為他們會在離雜物間只有幾步的廚房裡。她試著推門,門沒鎖。為了避寒,她進屋,一邊大聲打招呼。她把雞蛋擱在烘衣機上便打算離開。旋即想,最好送進廚房。廚房格局和她家幾乎一模一樣,她注意到幾個碟子疊著泡在水裡還沒洗。看來他們上床前吃了點東西。

她站在起居室門口又招呼了一聲。她在雜物間跺跺腳弄掉靴上的雪。猶豫著不願踩上起居室乾淨的米色地毯。她又招呼了一聲,喊著韋伯夫婦的名字,感覺有點陌生,他們去年四月才搬來,之後兩度出門旅行。

沒有人回答。

這會兒,佩格走過乾淨的米色地毯,來到樓梯底下,她爬上樓梯,沒再出聲。

她想必那時就心裡有數,否則就會繼續招呼。

說不定他們喝醉了,根據人們的了解,那不是韋伯夫婦的習慣。不過沒人真正了解他們。夫婦早早退休,以前他是個會計,她是個老師。他們退休後到此居住,因為韋伯小時候來過住在此地的姑姑、姑丈家,雖然姑姑、姑丈都去世了,但這地方想必給他留下美好回憶,此外這裡物價便宜。他們沒有孩子,餘錢用來旅行。

她不再招呼了,也不再遲疑。她在樓梯頂端轉向韋伯夫婦的臥室。

房門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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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北石門老梅石槽

 

 

佩格走下樓,穿過廚房、雜物間和邊門。走了出去。她的車從來的時候就一直發動著。她鑽進汽車,倒車,開向市政大廳的警察局。

 

佩格是最早到吉爾默商場的人。她煮了咖啡和另一位十點上班的卡倫邊喝著咖啡邊工作著。過了一會兒,來了個客人……。卡倫衝到後頭嚷道:「佩格,佩格,發生一件可怕的事,是妳隔壁鄰居!」

佩格回答:「我知道。」

「韋伯夫婦被槍殺了,妳知道嗎?」

佩格說:「是我發現他們的。」

「他們被殺了!」卡倫很震驚。

「是被殺和自殺。」佩格說,「他槍殺了她,然後自殺。事情就是這樣。」

 

當佩格出門去買三明治的時候,羅伯特來到商場。卡倫對於羅伯特的打聽,有以下的轉述:

「聽佩格說的時候,我渾身抖個不停。我問佩格發現他們之後做甚麼。她說報警。問她有沒有尖叫,她說不記得了。也不記得怎麼出去的,但是記得關上了門,免得狗溜進去……。」

那是中午時分,羅伯特忙完柯尼利商店的事,決定不吃午飯就開回吉爾默。他並不擔心會看到一個陷入崩潰的佩格,他對她已有足夠的了解。但他以為佩格會想回家,讓他為她調杯酒、花點時間和他聊聊這件事。

但她不這麼想。她,想上街去,買平時的午餐,三明治。

 

下午,到處顯得很忙碌。街頭、糕餅店和咖啡館、銀行與郵局,到處都是聚在一起議論的人。人們想面對面聊聊,不得不冒著嚴寒出門。

從早上的事件往前追溯。韋伯夫婦在哪裡露過面?他們是如何心平氣和、與世無爭?當時距離變故發生的時刻有多遠?

然後話題轉到原因。自然而然,沒人知道原因,也沒有人想像得出原因。不過,下午將近時,已經湧現出太多的揣測。

經濟問題。他在漢彌頓捲入某種糟糕的投資,某項瘋狂的交易,結果失敗。

病了。一個病了,或二個都病了,癌症、導致癱瘓的關節炎、難以治癒的精神疾病……。

對此猜測,男人和女人的想法明顯分歧。

相信問題在於錢的是男人或者因為要坐牢的也是男人。

討論疾病的是女人。提出婚姻不幸說的也是女人,是有甚麼不忠的行為露餡,或是對於過去的某次出軌耿耿於懷。

所有這些說法羅伯特都聽到了,但一個也不信。應該說每種說法都讓他信不到五分鐘。要是能相信其中哪種,一直信下去,那他就覺得能喘過氣來了,就像有甚麼東西終於把爪子從他胸口挪開那樣。

 

有人到商場買東西,藉機跟佩格搭話。

「你們那兒發生的事夠可怕的吧。」

「是的,確實。」

「跟他們熟吧,鄰居嘛。」

「我們跟他們完全不熟。」

「妳從沒注意到甚麼跡象讓人料到會出事嗎?」

「我們根本甚麼都沒注意到。」

 

羅伯特回想韋伯夫婦從停在車道的車子進出的樣子。回憶著他們節禮日來訪,她穿灰襪的腿讓他聯想到修女。她提起處子之身的話題讓佩格和二個孩子有點尷尬。她丈夫話少些,但並不害羞,他說起自己不喜歡在飯店吃飯。當時佩格回答:「噢,男人都這樣。」這話讓羅伯特有點意外,事後問佩格是否希望多出門吃幾次飯。佩格說:

「我只是在聲援韋伯太太,因為我覺得她丈夫好像在瞪她。」

他在瞪她嗎?韋伯先生看起來很有自制力,不至於當眾瞪自己的妻子吧。

但是佩格又不是誇大的人。

 

各種瑣碎的資訊紛紛匯集。

有人認識一位韋伯太太以前的同事,說她是位備受歡迎的老師,衣著入時,不太善於維持秩序。喜歡法式烹飪,也有興趣組圖書俱樂部。

韋伯先生在漢彌頓比在這裡活躍。扶輪社,雄獅俱樂部。或許是出於工作需要。

他們不上教堂,在兩地都一 樣。

 

在吉爾默,人們構成一個大網路。

甚麼投資計畫,沒甚麼所得調查,也沒甚麼癌症或高血壓心臟病等等。

這件令人震驚的事,沒有水落石出,沒有真相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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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北石門老梅石槽

 

 

星期四的喪禮上,接手宗教歸屬不明者的聯合教會的牧師,談及現代生活的壓力和緊張,並未提及人脫離信仰和教會組織的危險,也沒有給出更詳細的答案。

 

佩格的二個兒子對這件事的好奇咄咄問向佩格來。

羅伯特信守讓佩格自己對付兒子的信條,除非她向他求助。

但佩格始終心平氣和聽男孩子們說話。她對兒子說話聲調嚴肅,骨子裡卻是驚人的平靜。

當她的兩個兒子都有自己的事暫時走開,佩格對羅伯特開口說了她那部份的故事。

她告訴他,她知道出事了,在上樓梯之前。

他問她,害怕嗎?

她說她沒想到那個 害怕。她知道房子裡除了她沒有別的活人了。

「然後,我看到他的腿伸進大廳裡,那時就明白了,但得過去確認一下。」

「伸在外面的不是他脫掉鞋的那隻腳。他用另一邊脫掉鞋的腳扣下扳機,射死自己。」

 

從外面進來的大兒子告訴他們:「這條路上爬滿愚蠢的汽車。到了盡頭又掉頭爬回來。」

羅伯特說:「他們沒辦法相信,所以想辦法親眼看看現場。」

克萊頓說:「媽媽就沒吃驚。媽媽也不會不信。」

「我當然有吃驚,只是沒有尖叫罷了。」

「過去妳和爸爸吵架的時候,」克萊頓說,「記得嗎?我們剛搬到鎮上,他還在家的時候,你們經常那樣吵架。妳知道那時候我怎麼想嗎?我常想,你們當中的一個就要過來拿刀捅死我了。」

「不是那樣的。」佩格說。

「就是。我就是那麼想。」

佩格在桌邊坐下,用手摀住嘴。克萊頓的嘴抽搐著,不由自主地把它扭成一個小小的、嘲諷的、抽搐的微笑:「我從前躺在床上時就是那麼想的。」

「克萊頓,我們兩個無論是誰,永遠都不可能會傷害你。」佩格說。

羅伯特相信他該插嘴了。

「這個就像 地震或者火山爆發。是一種發作。地球會發作,人也會。不過這算是一種偶發事件。」

「地震和火山爆發並非是偶發事件,」克萊頓指出,「如果那個叫發作,那也是定期發作。人會定期發作,尤其是結了婚的人。」

「我們就不會。」羅伯特說。他看著佩格,好像在等她贊同。

佩格卻看著克萊頓,臉上僵硬,帶著一種無法道歉的痛苦。

「不會。」克萊頓說,「不,你們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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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北石門老梅石槽

 

羅伯特告訴他們他去散個步。

克萊頓說得沒錯。許多汽車沿路探頭探腦。車裡坐的或許就是聊過交換過資訊的那些人。此刻與汽車合為一體,以一種野蠻原始的好奇,在這裡來回摸索。

他避開車路,走向與他家門口的死巷交叉的另一條死巷。雪完全覆蓋了平時用來分隔小路和曠野的籬笆。不知不覺中,他已經翻過籬笆。積雪硬到這種程度。

 

大約在羅伯特和佩格結婚前半年,一晚,他和他的第三位出軌情人「李」在他公寓裡喝酒,他們討論著把家族姓氏縮寫刻到銀器上的做法是有意義的還是令人厭惡的 ── 突然之間,爭論爆發。他們對彼此說著能想到的最殘忍的話,激烈唇舌之後,變成一種帶著微妙厭惡的低語……。

他們意識到他們當時的困窘之境。

他帶著殘忍的快樂顫抖起來,為了說出的話覆水難收而激動。

他們因為發出的攻擊和收到的攻擊而狂喜。

「這是我們認識以來第一次說出真話!」

 

「有些事情我真希望能永遠、徹底地忘掉。」羅伯特告訴佩格,要及時止損、停損,棄絕過去的惡習,包括昔日對他人的欺和自我欺。他說他過去是一個情感的揮霍者,放縱自己陷入糾纏,以避免自己過著正常體面的生活。

「因為逃避而鑄成的錯誤,我卻誤以為是出自激情。」羅伯特這話聽來矯揉造作,其實發自肺腑,他因為努力和寬慰而渾身是汗。

作為回報,佩格也告訴他一些事情。

「我們和大衛的父母同住。那裏沒有足夠的熱水給寶寶洗澡。我們搬到鎮上,住在洗車房旁邊那裡,大衛周末才過來。

大衛小時候得過腎病,一整個冬天休學在家,讀了一本關於北極的書,可能是唯一一本不是被動讀的書。他夢想著那裡,把車開得越來越遠,就這樣從視野裡消失。」

在大衛離開之前發生甚麼事,婚姻的結,不會無痛斷開。肯定還得有一番撕扯和劈砍。但她沒說,他也沒問,甚至沒朝那方面多想。

 

羅伯特在發硬的雪地上認真快走,經過餐廳,但打算穿過公路走遠一點,歸途再進餐廳暖暖身子。

等他回頭進了餐廳,餐廳裡,人們還是在聊這個,形容同樣的場景,重複同樣的問題、同樣的可能性。看到羅伯特,問佩格怎樣了。

   走在這魔幻的土地上,他並不覺得累。如果說有甚麼感覺,那就是他覺得自己變輕了。走著走著,離鎮上越來越遠,空氣清澈,吉爾默的燈光分外明亮。硬雪地上鋪著細小雪花,像塵土一樣精細,閃閃發著亮光。

他很靠近一片大樹林了。在那裏有甚麼吸引了他的目光。樹下有亮光,奇形怪狀聚合體,當中有黑洞。直到他走得很近,幾乎可以碰到那些怪物之一了,才發現那不過是些舊車,汽車卡車甚至還有一部校車,被推到這裡,古怪地互相搭著,部分盛滿了雪,部分被雪覆蓋。那些黑洞就是它們的空腔。破碎的車頭燈,閃閃發亮。

他想向佩格講述這件事。

他是湊得多麼近,才看出讓他迷惑不解的不過是些廢車,然後他感到失望,又有點想笑。

他們需要有些新話題。

現在他有點想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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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中華民國105年國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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抄書慶國慶,特別艾利絲‧孟若 《愛的進程 THE PROGRESS OF LOVE》一書壓軸的篇章〈白丘〉裡的一小段。

 艾利絲‧孟若說故事,常常是大家都有分,人人是個角色,都有專屬的筆墨,誰是主角誰是配角,沒有明顯分際。是固守「愛和自由」這城池。

故事中,一家三代,從各自的居處來到「老家」的狩獵木屋度假,特別為中生代的「勞倫斯」慶祝四十歲生日。

故事的開頭和結尾是倫斯和伊莎貝爾這對中年夫妻及他們的兒女在此次度假的「後遺症」發作後的「後來」──各自重組了家庭。中間主幹是度假當時內外總總,加上祖母的「以前總總」。

穿插,倒敘,鋪陳,細描,實在是不小的陣仗。所以,孟若的每一篇作品,我最少讀二遍,才能略懂。

 

 本文相關的前提要

索菲,在大學二年級時懷了孕,對方是有婦之夫,為了自尊,也為了家族的自尊,她沒有任何要求,她相信孩子的爸爸會來探望。是來了,總共二回。

(索菲的父親放棄在德國相對稍好的生活環境,移居到此,期望更寬廣的自由。他如願創下更有規模的事業,成為此地知名的家族。)

 

以下抄錄的這一段落,占全文53頁中的2頁,以3.8趴的篇幅說祖母「索菲」在老家的湖裡游泳,遭遇小意外,裸身回來。

● 他們(勞倫斯夫妻和二個小孩)剛剛踏進走廊,索菲就從湖岸冒出,一絲不掛。她穿過修剪過的草坪,直朝他們走來。

「我遇到一樁小事故。」她說,「生日快樂,勞倫斯。」

這是伊莎貝爾(媳婦)頭一次看到一個赤裸的老太婆。有好幾點是她以前不知道的。與索菲的臉、脖子、手臂和手上皺巴巴的皮膚相比,她身體其餘部分的皮膚出奇地光滑,乳房很小,它們像小小的口袋………。

索菲當然不打算拿手臂擋住胸前,或是用手謙遜地摀住私處。她也沒有快步地從家人面前走過。她站在陽光中,一隻腳踩上走廊最低的一級台階 把暴露在他們眼皮底下的隱私範圍又稍稍擴大了一些些 平靜地解釋「在湖邊有人搶走我的浴袍。我的香菸和打火機也沒了。打火機掉到湖底去啦。」

「天啊,媽媽!」勞倫斯驚呼。

他匆忙拿取覆蓋食物的桌布巾。

「接著!」他說,把桌布朝她扔去。

索菲沒有伸手接。桌布掉在她腳下。

「勞倫斯,那是桌布!」

「別管了,」勞倫斯說,「把它披上!」

索菲彎腰撿起桌布,打量一番,隨手把它圍在身上,而且裹得鬆鬆垮垮。

「謝謝你,勞倫斯。希望這樣能讓你開心點。」接著講她的故事。

不,伊莎貝爾想,她(婆婆)不可能渾然不覺。這肯定是故意的。是場遊戲。狡猾地故作天真。這個誇張的老賣弄者。賣弄她的無邪,她的高潔,她的單純。怪異的老騙子。

目的就是 索菲的目的始終是讓兒子出洋相。要他在老婆和孩子面前出洋相。而他果然上當了。他站在走廊上,索菲的上方,羞愧的熱血湧到他的脖子,刺灼著他的耳朵,他費勁壓低聲音,卻按捺不住顫抖。

「那些壞小子多麼放肆,」伊莎貝爾回應索菲的描述,「我還以為他們都該可愛、快樂、上進之類的才對。」

「要是妳記得穿件泳衣,就甚麼事都不會發生了。」勞倫斯說。

 

 

● 我小小的感言

讀孟若筆下的那些生活,那些大事那些小節,我體會古老的東方和遙遠的西方,除了季節溫度有所不同、景觀有所不同、居住空間有所不同,屬於人的「基因」範疇,是非常非常地不時出現相同之處展現相同之舉。

前兩天,剛好看到公視轉播的「金鐘獎頒獎典禮」,也剛好看到頒獎人藍心湄穿著無敵創意禮服上台。  在那開懷縱情哈哈笑的瞬間,把索菲和藍心湄連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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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讀孟若的書,連帶想起美洲另一端的馬奎斯。

賈西亞‧馬奎斯,出生在1927,南美的作家,1982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

連結 維基百科

艾莉絲 ‧孟若,生於1931,北美的作家,2013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

美洲的二位大家,一是男性一是女性,一在南美一在北美,出生年代,前後四年。他們都以家鄉為寫作源頭。那時的生活,受到二十世紀三零年代經濟大蕭條與第二次世界大戰、南美內戰的影響。

奮發在前的賈西亞‧馬奎斯寫的是二十世紀的「雄性生活」;隨後崢嶸的艾莉絲 ‧孟若寫的是跨二十、二十一世紀的「雌性生活」。

( 第二次世界大戰1939~1945。從歷史看,1914~1918的第一次世界大戰,也才過去不久。兩次世界大戰和沒完沒了的內戰、內耗,在作家心靈沉潛,細水長流,匯聚成江河。)

 

 

 

 

《沒有人寫信給上校》,馬奎斯的中篇小說。

 

主角是位為共和國,為執政者打過仗的上校。上校沒有名,大家都叫他上校。而他的太太,以「女人」替名指名,她飽受哮喘折磨,卻有著無比的耐受性。

上校,是優秀的軍人,退役後,國家還是內戰未了,政權還是在更替,軍人的退伍金,懸宕、積欠。新的政府是允諾了,但是繼續懸宕積欠。

這對老夫妻過著極其貧困的生活,女人直指他們是「被兒子拋棄的孤兒」。

( 兒子在鬥雞場上被槍殺,兒子的朋友把鬥雞抱回來交給上校。鬥雞成了上校家賺錢養家的寄望,卻也是最後必須賣掉換取生和活的最後家產。 )

 

 

 

以下摘錄由楊耐冬教授翻譯的《沒有人寫信給上校》:

 

〇上校揭掉咖啡罐的頂蓋,看見裡面只剩下一小匙咖啡了。(這是開文第一句)

 

〇大概六十年了─自從上次內戰結束以來─上校除了等待以外別無他事可幹。

 

〇上校剛去送葬回來。

關於死者,她說:「他是1922年出生的,在我們兒子出生後一個月,四月七日。」

「這次送葬是一件特殊的事,」上校說,「這是我們多年來第一個自然死亡者。」

 

〇他不能忘記那隻綁在床角的公雞,那是一隻鬥雞。

 

〇出門前,下起,他在箱子裡找到一把大的舊雨傘。這是他的妻子在一次摸彩中抽到的,那次摸彩是為上校的政黨募集基金而舉行的集會。

 

〇不許送葬行列經過警察管制地區。我們不解,因為我們常常忘了我們是在軍法管制下的。

 

〇上校去照料那隻公雞。每個人都積下錢來賭這隻公雞。(他們的兒子已於九個月前在鬥雞場散發秘密文件而被槍殺。)

 

〇每個星期五,在船的汽笛響起之前上校走向碼頭去。最後一艘是郵件船。十五年來的等待,使他的直覺變得敏銳。他跟著郵政局長走,每次體驗一種不同的焦慮。醫生則在郵局裡等報紙。最後,郵政局長並未抬起頭來,說:「上校沒有信件。」

醫生和上校一起離開郵局,醫生一邊讀著報紙,在檢察制度下的新聞難得讀出甚麼消息,第一版幾乎全是訃聞,國際新聞是有關蘇彝士運河的報導。醫生把報紙交給上校回家繼續讀,上校的妻子問:「有沒有關於在鄉軍人的消息?」大約五年前就沒有再刊出發放養老金的名單了。

「如果妳想唱歌,妳就唱吧,」上校說,「發洩妳的愁悶是有好處的。」

 

〇醫生來探視上校太太的健康情況。給了上校一個信封,三張油印出來的有關國內軍事反抗的情形,秘密散發。

上校太太告訴醫生,上校發燒了:「昨天晚上他講了二小時有關內戰胡說八道的話。」

 

〇「當我自己健康的時候,我就想起我死去的兒子。」女人說。

「不要愁,郵件明天就會到。」上校說。

 

〇第二天,上校在醫生的診所前等著郵船到。

郵政局長把醫生的報紙和郵件交給醫生。

「仍是蘇彝士運河的問題。西方喪失立場。」醫生大聲念出大標題,他說:「對歐洲人而言,南美只是一個留著八字鬚,背上背著一把吉他,和一把槍的人。」

當郵政局長把郵袋甩到肩上去,他說:「沒有人寫信給上校。」

 

〇下個星期五他又去汽船那邊。那個晚上,他的妻子說:「我們等信等得夠久了,等上個十五年。」

上校說:「我們必須等到輪到我們的份兒。我們的號碼是一八二三。」

「自從我們開始等,那個號碼彩券都出現過兩次了。」他的妻子回答。

她建議換律師。以那筆退休金到來的其中一部份付律師費。

 

〇上校去見他的律師。

「我提醒過你,這事很費時日。」

「已經十五年了,這事看來已開始像個騙局了。」

「十五年前的事比較容易辦,後來又有個退伍軍人機構成立,有兩黨的人員在內。」

「所有我的同志,都在等待郵件中死去。」

「不是所有的人都像你那麼幸運,二十歲就當上了上校。尤其,沒有甚麼特別預算,因此政府必須調整預算。」

上校說:「這不是慈善救濟,我們是背負著重擔在拯救我們的共和國。」

律師說:「事實就是這樣,人的忘恩負義是說不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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〇上校想到沒有得到公平的對待而感到非常痛苦。

律師花了許多時間才找到上校的「代理人委託文件」:

「你自己把它撕掉吧。」

「不,這是二十年的回憶。」上校還說他需要那些「政府的文件」,那是他要求賠償的證據。

律師攤開雙手,不可能的任務,律師說:

「那些證件經過許多的辦公室,經過數不清的人的手,天知道現在在哪裡。總統都換了七個,每個總統內閣起碼換十次,每個部長更換他的官員起碼百次。」

上校大為吃驚。

當他做馬康多革命軍區的軍需官時,走了六天的艱苦路程,運送兩箱黃金作為內戰時期的基金。他拖著驢子抵達尼倫迪亞營區的時候,是條約簽訂前的半小時。

那匹驢子因缺少飲食餓死了。

上校邦迪亞 ─ 大西洋革命軍的總指揮,簽收了那筆基金,包括他投降清單上的兩箱黃金。

那些文件是價值連城的。

「沒有人可以把文件帶回家呀。」上校說

「那也要花幾百年的時間才能查證。」律師說

「那沒關係,等得了大事,就得等繁瑣的小事。」

 

〇 上校回家,鋪好了紙筆,問起他的妻子:

「我是甚麼時候列上名冊的?」

「一九四九年八月十二日。」妻子說,「這件事應該在很久以前就辦好的,親自處理總是較好。」

「我已厭煩靠人幫忙。事情永遠不會太晚的,等房子抵押到期那時候,也許就辦成功了。」上校說

「如果在元月之前解決這事,我們可以省下抵押的利息錢。到時,我們的兒子奧古斯丁已逝世一年,我們可以去看電影。」上校又說

 

〇 在寒冷潮濕的夜裡,上校忍受舊病復發的痛苦。他覺得自己像要鏽蝕了,生命的脈絡就要瓦解了。他忍耐穩住自己,相信雨停了一切就會好起來,更相信那封信到達,他就會活起來。

 

〇 他已經不能顧及那隻鬥雞的飼料了。距離鬥雞上場的時間還有三個月。家裡有一只鐘,以及自己只穿過二次的新鞋,上校在朋友之間尋求可以變成現金的可能。

兒子的朋友號召幾位小孩子帶著玉蜀黍來餵雞。

多了的玉蜀黍,上校的妻子煮成玉米粥。

「在這個家裡,我已準備放棄虛假的體面」,這是女人發出的憤怒的聲音。

 

〇上校還是每周五緊挨著郵局局長等待他的信,他相信這封重要的信「一定」會來到。郵政局長聳聳肩,他說:「一定會來到的事情只有死亡。」

 

〇 上校三番二次賣家裡的鐘,但是這個掛鐘沒有新的夜光指針,沒有人有興趣。

上校打算把結婚戒指抵押,向神父借錢。神父說用神聖之物押換錢財是一種罪過。

 

〇 上校有錢的富人朋友沙巴,即使明白有利可圖,也不願乾脆行事,聲稱一隻好鬥雞有可能一出場就遭到射殺,富人開出一半不到的價,幫上校賣公雞。

這隻鬥雞的賣(賤賣)與不賣(面對賭局的未必贏及偶發的風險),傷透了上校的腦筋。

 

〇 似乎是,整個城裡的低階層人,都跟著上校的鬥雞走,也都在聽賣藥的人大吹法螺。

 

〇 在一個又是沒有信的下午,

上校記起另一個年代,他與妻子、兒子在一把太陽傘下看表演。

他記起黨的領導人,處於哀愁,在他家的院子沉醉在音樂裡。

他也記起他體內的痛苦與鼓舞共鳴。

 

〇 有個下午,他把公雞帶到鬥雞場去,回家來發現他的妻子哮喘就要發作,嘴裡唸著禱告詞,直到宵禁號吹響,上校準備把燈熄掉,妻子說:「我不想死在黑暗中。」她不是抱怨的抱怨:「我們忍受飢餓都四十年了。每個人都可以用這隻公雞獲勝,我們不能,我們沒有錢下注。」

上校說:「擁有這隻公雞的人有權抽取百分之二十。」那是明年一月二十日公雞正式上場才有可能的事。

「如果牠敗了呢?」妻子說,「難道你都不想牠也有可能戰敗。」

「牠是隻唯一不會輸的公雞。」上校說

「那麼,這段時間我們吃甚麼?」女人問

 

這件事已耗去上校二十五年的光陰 ─ 他生命中的二十五年,一分一秒的過去 ─ 而到達了這個時刻。

這個時刻,他覺得已經是單純而明顯地,無法可想了,於是他回答說:「狗屎。」

 

 

 

 

 

 

●2016 10月8日補充 「沒有人寫信給上校」的背景國,南美哥倫比亞,現今的國際關心

 

據諾貝爾獎官網最新消息,瑞典斯德哥爾摩當地時間年107日上午11:45,諾貝爾委員會宣布2016年度諾貝爾和平獎得獎者是哥倫比亞總統桑托士(Juan Manuel Santos)

諾貝爾和平獎委員會說,哥倫比亞總統桑托士得獎是因為他秉持個人堅強意志,為爭取哥倫比亞和平努力不懈,同時即將與反叛武裝「哥倫比亞革命武裝力量」領導人希門內斯簽署一項歷史性的和平協議,對推動哥倫比亞和平貢獻至鉅。

委員會說,桑托士「致力結束哥倫比亞超過50年的內戰,而這場戰爭至少導致22萬名哥倫比亞人喪生,並使近600萬人流離失所。」

 

最新的數字:690萬人流離失所;26.7萬人死亡;4.6萬人下落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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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翻拍自聯合報 )

 

 

 

● 2016年諾貝爾和平獎頒給南美洲哥倫比亞總統桑托士,

   但是哥倫比亞國內公投卻已經否決此項和平協議。

   ( 投票率三成七;百分之50.2對百分之49.8的微差距。

      當天許多地區下著傾盆大雨。

        馬奎斯的《百年孤寂》,那個城,正是在一場大雨中崩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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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裡來了熊〉,艾莉絲‧孟若寫老人的「帕金森氏症」、「阿茲海默症」(智症)。收錄在《相愛或是相守》一書,有61頁的篇幅。

 

故事裡有兩對多年夫妻,

失智的非歐娜,她的丈夫叫格蘭特

出神的奧伯里,他的妻子叫瑪麗安

非歐娜住進安養院,在安養院創造一個全新的戀情。她愛上奧伯里。

奧伯里的妻子基於經濟因素,把奧伯里帶回家自己照顧。

非歐娜的健康狀況快速下滑。

格蘭特認為奧伯里的離開使非歐娜失去希望,為此拜訪瑪麗安,尋求讓奧伯里每周回安養院一天與非歐娜共處的可能、可行辦法……。

 

 

以下,以摘句的方式分享1931年出生的愛麗絲‧孟若 在2001年出版的作品那年作家也70歲了。

 

〇非歐娜住在父母家,就在她和格蘭特上大學的鎮上,房子寬敞。母親是冰島人,個性強悍,政治立場極左。父親是心臟科權威,在家時甘心退守二線。

許多人追求非歐娜,包括格蘭特,但都讓她捉弄著玩。

「你覺得……」非歐娜在海港沙灘上大喊:「如果我們結婚會不會很好玩?」

他說會,大喊著答應她的求婚。

 

〇非歐娜即使七十歲了,依然苗條挺秀,格蘭特沒注意到她的髮色幾時從淺金轉成白色。

 

〇一年多前,格蘭特開始注意到家裡貼滿便條紙。把每天早上的時間安排寫下來,分毫無差,格蘭特覺得既費解又感動。

新的便條貼在廚房抽屜上,餐具、擦碗巾、刀子。打開抽屜不就看到了嗎?

還有更糟的,非歐娜去鎮上,打電話問他怎麼開車回家。

情況很難判斷,非歐娜向來愛開玩笑,她可是記得電話號碼。

 

〇兩人一起上超市,轉個身非歐娜不見了。在離超市幾個街,警察問她的名字,非歐娜很快說出。再問國家總理的名字。

「年輕人,如果你連這個都不知道,那你真不該做這份工作。」警察笑了。

 

〇「你知道要拿我怎麼辦對吧?你會送我去那個地方?叫甚麼,淺湖?」

格蘭特說:「米德湖。還不到那個程度。就算真的考慮去那裡,也不會是永久的。會像實驗治療,休息療法。」

 

〇那兒有個規矩,十二月不收病人,大肆慶祝的節慶,人容易失控。所以他們等到一月時過去。他努力不要掉頭開回家。

 

〇主管向格蘭特解釋,有一項不成文的規定,前三十天不要來探視,大多數的人需要這麼長的時間安頓下來。「而且我們發現,」主管繼續說:「讓他們留在這裡,最後他們會過得很開心。有時到鎮上去,還得連哄帶騙,才肯上車。回家也是一樣,在家裡度過一、二個小時,他們會擔心沒辦法準時回來吃晚餐。到時候米德湖就是他們的家了。」

 

〇然而,在格蘭特見不到非歐娜的那一個月,是他生命中最漫長的一個月。他每天打電話到米德湖,希望接電話的是那個叫柯絲蒂的護士。柯絲蒂雖然覺得好笑,卻也詳細敘述。

 

〇米德湖到處開著電視,不管坐在那裡,電視聲音蓋過你的思緒和談話。有些人閉目,有些和電視對罵,不過大部分人只是坐著,默默忍受電視攻擊。

 

〇柯絲蒂說非歐娜交到一些朋友。她一定是要走出自我封閉了。

 

〇第一次回米德湖探視的那天,格蘭特起得很早。他慎重又興奮,就像過去和新女朋友約會,感覺不完全是身體慾望,還期待心靈的拓展。而且覺得膽怯、謙遜、驚慌。

他在附近小鎮找到花店,買了一大束花。他從沒送花給非歐娜。也沒送過別人。

這一大束花,倒是讓帶領他去找非歐娜的護士柯絲蒂很讚美。

非歐娜不在房裡。

柯絲蒂再度領著他走在米德湖更深處。

「看到了嗎?」,「你就走過去打招呼,盡量不要嚇到她……」

她坐在牌桌邊,但沒在玩牌。她看著身邊的人玩牌。對方把手上的牌略偏給非歐娜看。格蘭特走近,所有玩家都抬起頭,一臉不高興,彷彿要抵擋任何入侵。

但非歐娜笑了,笑得羞赧,椅子往後一推,走過來,手指放在嘴邊。

「橋牌。」,非歐娜說起大學時期打橋牌的搭檔和對手,記憶那麼清晰。也問:

「想喝甚麼?」,「茶好嗎?」 格蘭特從來不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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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錫蘭葉下珠

 

 

 

〇非歐娜似乎想把玩牌的人和他隔開,同時也保護格蘭特,別讓其他人不高興。

格蘭特說:「妳交新朋友啦。」他朝剛剛坐在非歐娜旁邊的男人點頭,男人看向非歐娜。

「噢,奧伯里,」她說:「有意思的是我很早就認識他了,他在五金行工作,那個夏天我去爺爺奶奶家……。」

「非歐娜,我們現在就住在那裏……。」

「真的嗎?」她有點心不在焉,玩牌的人在看她,不像懇求,比較像命令。他年紀和格蘭特相當,也許更老些,白頭髮覆住額頭,皮膚蒼白發黃,像小孩子揉成一團的舊手套,長臉顯得威嚴而憂鬱,像一匹老馬,但他看著非歐娜的眼光並不消沉。

「我得回去了……」

「妳會很快結束嗎?」

「差不多了吧,我不在旁邊他會玩不下去……」

她坐回位置上,附在奧伯里耳邊說話,拍拍他的手背。

格蘭特去找柯絲蒂,問:「她真的還認得我嗎?」

柯絲蒂說:「也許你來的時機不對,她正在打牌。」,

「他們會找到寄託對象,有時候這種寄託很重要,結交好哥兒們嘛。這是一個階段。」,

「今天忘了你是誰,明天可能想起來,狀況不斷反覆,你也無能為力,會學著不要把事情看得太嚴重,一天天學著接受。」

 

〇日子一天天過去。習慣的是非歐娜,她把他當一個常來的訪客,她態度親切,卻心不在焉、像在應酬。格蘭特竟無法開口問那最簡單的問題:非歐娜妳是不是忘了我們已是快五十年的夫妻?

柯絲蒂對格蘭特說起奧伯里這個人,說他還沒退休,在一次旅途中被蟲咬了或感染甚麼病毒而神志不清。

格蘭特問到米德湖住戶之間的感情,之前有沒有人太超過?

柯絲蒂一邊寫紀錄,一邊思索如何回答。她說:

「我們覺得奇怪的是,通常來自以前互相不熟識的人,連對方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你可能覺得是老先生想爬到老太太的床上,但其實一半以上是老太太追求老先生。」,

「別誤會,我不是指非歐娜。非歐娜是淑女,真正的淑女。」

(她只是愛上丈夫之外的另一個人)

 

〇下午時間多半可以在牌桌看到他倆。奧伯里手指粗大,很難把牌拿好。非歐娜幫他洗牌、張羅,有時迅速地替他推直差點滑落的牌。格蘭特在另一頭,看她動作急切、伶俐地笑著道歉。奧伯里則像丈夫一樣皺眉。只要非歐娜在旁邊,奧伯里選擇對她視而不見。

但只要非歐娜和格蘭特打招呼,只要她推開椅子起身,奧伯里就露出驚慌的神色,牌從手中滑落,落在地板上,打亂了牌局。於是非歐娜又得忙起來,把事情搞定。

 

〇奧伯里喜歡看體育節目,格蘭特和他們一起看。專心看比賽的奧伯里最先嘆氣,表示滿意或失望,接著非歐娜同樣的嘆息呼應。有時在室外,他們會找個植物繁密的地方停留,或坐在涼亭裡。格蘭特得非常自制才能不偷窺。奧伯里說話,混濁不清地說:小心,他在這裡,親愛的。

 

〇米德湖鏡子很少,格蘭特看不到自己跟蹤徘徊的身影,他有想到自己這樣的跟隨,在非歐娜、奧伯里看來一定非常愚蠢、可悲,甚至不正常。但他無法撤守,即使人在家,心裡有個滴滴答答的節拍器,設在米德湖的位置,設在下次探訪的時間。

格蘭特竭力限制自己只在周三和周六探視。他逼自己觀察其他事物,好像大致上他是個參訪員,在做調查或社會研究。

 

〇週六的探視,被人潮侷限,週三才恢復正常,他們又開始打牌。非歐娜和奧伯里出現,格蘭特才能親切又惱怒地跟非歐娜說幾句話:「他們為什麼亂剪你的頭髮?」他們剪掉了她的天使光環,格蘭特這麼看非歐娜的新髮型。

非歐娜摸摸頭,說:「反正我也不喜歡。」

 

格蘭特對米德湖的二樓有好奇心。

不夠失常,不能上二樓。樓梯頂端的門上了鎖,只有工作人員有鑰匙。

失常以後,他們怎麼了?

「有些呆坐,有些吼叫……到他們房間照顧一年,完全不認得你,有一天,有人突然恢復正常,問他何時可以回家……。」

「你正在驚嘆神蹟,他又恢復不正常了。就是這樣……」

 

〇多年前,格蘭特逛本地書店時,偶然買了本跟冰島有關的書,十九世紀有位女士到冰島旅遊,畫了水彩畫。非歐娜那時也對冰島產生了興趣。

格蘭特教過盎格魯撒克遜與北歐文學的課。本來選課的是一般的學生,後來已婚婦女加入選課,為了找比普通家務更有意思的東西來思考。教導這些東西的男人也成了她們豐富生活的一部分。一個叫賈姬‧亞當斯的女人,熱情洋溢,完全不懂甚麼是諷刺地跟格蘭特交往了一年多,直到她丈夫調職。她寫了幾封信給他,他覺得信中語調有點神經質,不知該怎麼回應。他拖過回覆的時機,同時出乎意料地,和一個年輕到能當他女兒的女孩開始交往。醜聞如野火燎原。有人報復,有人被開除;遭到遺棄的妻子克服打擊,裝扮起來,跟誘惑她們男人的女孩學,暗潮洶湧,一股風潮爆發,就像西班牙流感傳開來。只有這個時候才人人追求感染,從十六歲到六十歲,沒人想錯過。

不過,非歐娜卻沒甚麼興趣,她只是一本愛開玩笑的作風,模仿了某幾位女性說話的腔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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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南白藥

 

 

 

〇下次到米德湖,格蘭特帶著書。

沒有看到非歐娜,格蘭特去找柯絲蒂幫忙。

非歐娜挺直身軀靠坐在床上,臉色灰白,不像櫻花而像麵團。奧伯里,坐在輪椅上緊靠在她身旁。他今天穿的不是平常的開領衫,而是繫了領帶的正式衣著,好像要出門談重要生意。不管穿甚麼衣服,他倆同樣臉色蒼白。他們緊握著對方的手。

格蘭特把書放在桌上,他拿她的手放在書上。「冰島。」他說。

她很快把注意力移回奧伯里身上,奧伯里正把他的大手從非歐娜手裡抽出來。

「怎麼了?」她說:「怎麼了,心肝?」

格蘭特從沒聽過她用這誇張的詞句。

奧伯里哭了起來。他上半身前傾,似乎想投入她的懷裡。

當下,柯絲蒂不贊成格蘭特留下來,她希望的是奧伯里太太趕快來。

「這些事他們得自己克服。他們不會記得太久,通常也不會太糟糕。」

柯絲蒂不是冷血的人。相較於她的人生,格蘭特、非歐娜、奧伯里一定顯得很幸運,一生沒遇過甚麼差池,現在,臨老要承受的,也不算甚麼。

 

〇格蘭特沿街開下去,尋找電話簿裡奧伯里和他太太住的房子。

 

〇非歐娜沒有克服悲傷。好像每次見到格蘭特,她就想起和奧伯里分離。

 

〇非歐娜沒翻過那本「冰島」的書。

在米德湖的圖書室裡,他為她朗讀。他懷疑,她是閉上眼睛,沉溺在自己的悲傷裡。於是,他為她唸舊小說,關於純潔的愛,失而復得的金銀珠寶……。

 

〇主管告訴格蘭特,非歐娜的健康不如預期,體重持續下降。重點是一樓不做長期臥床護理。

 

〇格蘭特來到奧伯里家,家門外,見到了奧伯里太太。

「我之前在米德湖常見到奧伯里先生。」

「噢。」奧伯里妻子說,下巴氣勢洶洶。

「妳先生最近好嗎?」

「過得去。」

「我太太和他是朋友,相當親密。」

「我聽說了。」

「妳有空的話我想和妳談談。」

「我先生沒想和你太太有甚麼往來,」,「他完全沒有騷擾她,他沒辦法,而且也不會……」

格蘭特說:「不是,完全不是這回事,我來不是為了要抱怨。」

「那就進來吧。」

對格蘭特來說,能進門也算是一種勝利。

以為奧伯里的妻子會是個驚慌失措的家庭主婦,很高興有人突然來訪。

奧伯里的妻子把他帶進廚房,這裡可以聽到奧伯里的動靜。

在廚房外的一個房間,類似日光室,奧伯里就在那裡,聽起來是在看球賽。奧伯里的太太探望了一下,把門虛掩上。

廚房檯子上各種小家電,每樣看起來嶄新又昂貴,格蘭特讚美正在使用的咖啡機。

「我兒子和她太太送的,他們住在卑詩省甘露市。他們送的東西多到我處理不了,還不如把錢省下來,過來看看我們。」

「人如果沒辦法看到自己關心的人,就會覺得悲傷。我太太非歐娜就是這樣。」

「你不是常去探望?」

「我是。不過問題不在我。」 然後他說出此行的目的。請求她考慮讓奧伯里先生回米德湖探望一下。甚至,他可以來帶奧伯里去。

「不行,我不想讓他生氣。帶他回家又帶他回去,他會生氣。」

「只是回去看一下,他或許……」

「……弄他上車,他個子很大,沒你想像中簡單……,這樣做到底有甚麼意義。不如帶他去賣場,他可以在那兒看看小孩子之類的,只要他不要想到自己的二個孫子還沒見過面……。」她起身拿香菸和打火機,「你抽菸嗎?」

「戒了。戒了三十多年,習慣不抽了。」

「我是戒掉戒菸這碼子事了。下定決心,不再戒菸,就這樣。」

癮君子癮淑女受到安撫,接著才能關心別人:「所以,你太太很憂鬱?你太太叫甚麼名字?我忘了。」

「非歐娜。」

「非歐娜。那你呢?我好像沒聽你說。」

「對不起。我叫格蘭特。」

她突然伸出手橫過桌子:「你好,格蘭特。我是瑪麗安。」

「現在我們知道彼此的名字,我實話實說,我不知道他是不是還執著想見非歐娜,他沒說,我沒問。我不想帶他回去,如果不只是一時迷戀,我承擔不起,我不希望他變得難照顧,照顧他的,就我一個。」

「照顧他真的不容易,妳有沒有考慮過,讓他一直留在裡面。」

「沒有,就我的情況來看,我沒有太多選擇。如果讓他留在那,我必須賣掉房子。這房子對我來說很重要。」,

「我不想失去房子,我不會讓自己失去房子。」,

「也許當初讓他進去,好讓我休息一下是錯誤的決定。」,

「也許你會想這人真是現實得很,但這是我的人生。」

聽瑪麗安道盡人生,格蘭特想最後該說點比較無關痛癢的話。於是他問她,奧伯里先生還在唸書的時候是不是曾經在五金店工作過。

「沒聽他說過,」她說。「我不是在這裡長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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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鵑花

 

 

 

〇他沒有說服奧伯里的妻子,瑪麗安。

他沒想到她看事情是這種角度。

想起自己的叔叔、家人,甚至母親,思考方式和瑪麗安是一致的。

受過教育的人、學者,或是像他岳父岳母那種有錢人,都搞不清現實狀況。

瑪麗安肯定覺得他是笨蛋,腦中是無聊的知識,蠢到不明白人生的真相,而且運氣也太好好到不必擔心如何保住房子,所以有閒工夫故作大方編織精密的計畫,自以為能讓別人開心。

瑪麗安,讓他感到絕望,甚至淒涼。

她以前一定有過盼望,選擇奧伯里,英俊的外表、業務員的工作,成為白領階級的未來。

 

〇回到家,格蘭特一眼看到答錄機的燈在閃,腦子想到非歐娜。

「嗨,格蘭特,希望我沒打錯。我只是想到一件事,鎮上的退伍軍人協會在週六幫單身的人辦舞會,我負責準備餐點,我可以帶一個人去,如果你有興趣參加,打電話給我……。」一個女人念出一串電話號碼。接著又嗶一聲:「我剛剛忘了說我是誰,我是瑪麗安,我知道你不是單身,不過偶爾……」

 

〇她有點不一樣了,甚麼時候開始的?也許是在他告辭之後。不一定是突然受他吸引。可能明白他是個希望,是個獨身的男人,差不多是獨身的男人。甚至是一個命運送過來,也許是她可以追求的希望。

 

〇誘發出她的感情,格蘭特很得意。何必否認呢?讓潛藏在她表面下的一種微光、一種曖昧湧起,她一口急促、濃重的母音,隱藏著的可是人生光明的企盼。

一切都有可能,他讓她就範,言聽計從,由著他奧伯里回去看非歐娜?甚至,可不可以讓他一生都待在那兒,陪伴非歐娜,讓非歐娜幸福?

 

〇他沒辦法好好思考。要是他仔細想,他必須弄清楚,送奧伯里去看非歐娜之後,他和瑪麗安之間會怎樣?

沒有人知道這種事會怎麼發展。也許你大概知道,但你也無法確定。

 

( 很晚了瑪麗安打了第三通電話,因為她家電話響了,她在地下室洗衣,來不及接,她不知道是誰打的,如果是格蘭特,她想告訴他,她在家。而格蘭特回了電話,說他剛到家。 )

 

〇格蘭特看到非歐娜。一本書攤在她腿上。她說:

「你看,沒想到這裡也有這麼貴重、漂亮的書。」

「非歐娜……」他開口,稍稍停頓。

「喔,你去了好久……?」

「非歐娜,我帶給妳一個驚喜,記得奧伯里嗎?」

她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說:

「我常搞混……」表達了歉意,像淑女一樣。

接著,小心優雅地放下書,站起來,張開雙臂,摟著他。

她的皮膚,她的呼吸,微微散發出新的味道,他覺得像是切掉花莖的花久浸在水中的味道。

「看到你真好。」還不忘拉拉他的耳垂。

「你可以完全不管我,走得遠遠,把我丟掉,拋棄。」

 

又在開玩笑了?

 

他的臉貼著她的白髮,靠在她形狀優雅的頭骨上怎麼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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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Sep 03 Sat 2016 21:48
  • 安慰

 

每個人各有希望的人生模樣,

一點一滴建構,過程或有辛苦,是值得的安慰。

 

「安慰」,收在孟若「相愛或是相守」一書中。

故事主要的說書人叫妮娜,溫順的妮娜。丈夫叫路易士,歡樂的路易士。

路易士是位受多數學生敬重的高中生物科學老師,妮娜在同個學校教「拉丁文」,後來拉丁文式微,其實妮娜可以選修幾門進階課程,改教別的課,但她心裡偷偷高興著,可以不必跟路易士在同個地方做同樣的工作。

夫妻倆有位充滿同情心、對甚麼事都能理解、交遊廣闊的友人瑪格麗特

路易士發現自己患了「肌萎縮側索硬化症」(漸凍人症)而遞上辭呈。

路易士在某次妮娜出門時間吃了藥讓自己死亡。

 

 

以下是按原文順序的摘錄

 

〇那一陣子妮娜下午經常打網球。路易士離開學校崗位,她就不再回學校打球。瑪格莉特說服她,她才又回來打球。

「路易士怎麼樣?」

「愈來愈不妙。」

 

〇夕陽西下,妮娜想起這個時刻她和路易士散步,從路易士那兒認識一些動物和植物,了解一些生物混雜共生,每天見得到一點點變化,直到寒冬來臨。

 

〇她出門那段時間,他吃藥了。

他倆討論過這件事,兩人都同意這計畫,但總覺得是未來的事。妮娜本以為她會在場。音樂。枕頭放好,她能握住他的手。但路易士討厭任何儀式。她若參與,也會有後續的麻煩。

 

〇她查看各處是否留下紙條。沒有。沒有。到處都沒有。

搜過枕頭然後是身體下方的墊子,頭顱發出某種聲音,那聲音和整個展開的床單,彷彿在告訴她不用再找了。

 

〇他雙眼是闔上的,嘴巴微張,乾乾的,臉容不致扭曲。她才發現改變有多大。之前,他都努力維持某種錯覺,像在說傷害是暫時的,他活力充沛、多少帶點侵略性(儘管已六十二歲)的男性的臉還在。他充滿熱烈情感與生氣的臉,臉上神情每一時刻都在變化,嘲弄、難以置信,有時故作耐煩狀,有時厭惡。可以當作教材。

 

〇那種病的發病型態分成三種:一是從手及手臂開始,手指變得遲鈍,抓握有困難,最後完全抓不住東西。也可能是腿先變得無力,之後腳步逐漸不穩,很快沒有辦法抬起腳走路,連地毯一小角都可能絆倒一個人。第三種是最嚴重的,咽喉與舌頭不聽使喚,會讓人害怕吞嚥食物,也不見得能吞下去,一嗆到就狠狠地咳嗽,說話像卡住,音節一再重複。

剛開始覺得沒那麼嚴重,既不是心臟或頭腦有問題,視力、聽覺、味覺、觸覺,最重要的是智力,跟以往一樣活躍。

 

〇他是從腿開始。他們一知道相關的事實,便開始討論時候到了該怎麼做。他早就說過不見客人。飲食調整,方便吞嚥。他也沒反對買輪椅。她想,是不是重大疾病進展到一半,人會改變,樂觀的情緒往上衝,因為已成定局,不再是抽象的觀念,時時刻刻應付這場病,再也不覺得它討厭。

終點還沒到。活在當下。抓住每一刻。

這不太像路易士的作風。妮娜從沒想過他能夠自欺,而且幹得這麼成功。

 

〇她翻開電話簿,找到「殯葬業者」。她覺得煩亂無比。轉過頭看他,發現他身上甚麼都沒蓋,顯得那麼無助。她撥電話前,先替他蓋上被單和羽絨被。

 

〇電話那頭問她醫生去過了嗎?

「他不需要醫生……」

「這樣……,你們的醫生是誰?我打電話請他過去。」

他們不只一次認真討論自殺,但印象所及,從沒談過該不該公開真相。但她相信路易士應該會希望別人知道這件事,那是他做出明智果敢,值得敬佩的決定。

 

〇「算是幸運了。」醫生下一句話:「要不要跟誰談談,可以幫助妳清理內心的感覺。」醫生和葬儀社搬運工都走了 ─ 路易士被裹得像一件怕被人碰壞的家具 ─ 她得再找找。之前,只知道找床附近,似乎有點笨。過去幾個星期,都是她扶著他移動,但路易士的道別信,可以早早就先藏好。她連錫罐裡的咖啡豆都倒出來找。

 

〇妮娜身高六尺出頭,當她十幾歲,身邊的人都勸她別駝背,她努力改正但依然駝背。她的父母都是醫生,他們是不會多過問妮娜的。妮娜大學畢業在家鄉一所高中教拉丁文。放假時到歐洲玩,山路上遇到一群做嬉皮打扮的澳洲人和紐西蘭人,帶頭的是路易士。他個頭不高,比妮娜矮個三、四吋,但他黏著人不放。他們結婚,同在一所學校任教。 兩人都有點自負,不想被「媽咪」和「爹地」的身分綁住。他倆深受學生喜愛,尤其是路易士,因為他們不像「家裡的大人」。他們身心活躍,充滿生氣,從生活中找到有意思的事。

 

〇妮娜加入合唱團,在教會裡辦演唱會。這時她才發現路易士有多不喜歡這種場合。夫妻為此大吵一架。

一個很想找人吵架,一個按捺不住。

「你就不能容忍跟你不同的人嗎?這有甚麼要緊?」

「如果這不重要,甚麼才是重要?」

她是無法跟他討論的,他們倆的結合太值得感謝,那麼甜蜜又那麼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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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韶安隨意畫

 

 

 

〇幾年前馬路開始出現新的告示牌。鼓吹改建。千萬別墮胎。現在則是《創世紀》的經文。(以前只有「神愛世人」)

路易士說現在有個運動,強調《聖經》上的故事都是真的。

「亞當和夏娃,老掉牙的廢話。」

他似乎不太介意這個,至少不會比聖誕節時看到大會堂草地上豎立〈耶穌誕生圖〉更冒火。

妮娜屬於貴格會,教義中很少提及亞當夏娃,一回到家把故事從頭讀到尾,前六天了不起的進展讓她感到欣喜:分開陸地和水,造出太陽,月亮,地上爬的,天上飛的種種生物。

「寫得太美了,」她說,「了不起的詩,大家都應該讀一讀。」

他說,地球各個角落都有神話,這是其中之一,沒甚麼比較好或比較差,他受夠了大家都說這首詩寫得多美。

 

〇「創造論者的傳道」 ─ 一本小書放在路易士桌上或塞進抽屜,他去問校長保羅是哪個傢伙幹的,校長也有收到但不知是誰。路易士提起二位老師的名字說他們是秘密基督徒,保羅說這事不值得如此惱怒,扔掉就是了嘛。

 

〇在課堂上也有問題。教到「化論」時,總有面色蒼白的小聖徒女孩或自以為聰明的小孩,搞破壞或曲解。路易士說,如果你們想從宗教觀點了解世界歷史,應該到基督教專門學校……,現在就可以把書收一收,馬上離開,公車可以到。祝你們一路順風,呆……。

針對他是不是說出「呆瓜」,學校分成兩派。就算他沒說,大家也知道他要說的是甚麼。

「我來這裡是教科學,不是宗教。」

「如果你教我們無神論,不等於也是在教某一種宗教?」

「我剛好是教室的老大,教甚麼,我的算。」

「老師,我想上帝才是老大。」

幾個學生被趕出教室。家長來學校反映,校長攔了下來。後來路易士知道了,他說:「要不要放個牌子,此處不許家長與狗進入。」

校長嘆了口氣,依然和顏悅色:「我想他們有權力反映。」

 

〇開始有信件湧入報社。署名「關心的家長」、「基督徒納稅人」、「未來該何去何從」。信上說,孩子有權在公立學校受教育,無須忍受信仰被破壞或汙衊。反基督的人把持著政府和教育體系,撒旦的魔掌伸進孩童的靈魂。

「撒旦和反基督的人一樣嗎?」妮娜說,「貴格會的人在這方面非常隨便。」

路易士叫她別把這件事當笑話。

「抱歉,」「你覺得牧師在背後操刀?」

路易士覺得是某一組織策動,在總部寫好這些信,以本地住址寄出,這一切並非從他的課堂開始,應該是鎖定了幾所學校,希望在某些方面得到認同。

「所以不是針對你。」

「這樣並不會比較安慰。」

「不會嗎?我以為會。」

 

〇有人在路易士車上用手指頭沾著灰塵寫上「地獄之火」。有人坐在教室外草地上,當路易士開始上課,他們就朗讀爸媽寫的字條。

校長因不斷的陳情進入學校,而到家拜訪路易士,妮娜端咖啡出來,校長試著捕捉妮娜的眼神,想看出她對這件事的態度。沒用,看不出來。

路易士坐在那裏沉默良久,讓人以為有希望了。後來才知道,沉默只是伎倆,讓人知道這些提議有多不合理。

 

〇路易士也寫信給報社。說明和宗教「演化論」不同的科學的「進化論」。

報社編輯不是本地人,才剛從新聞學校畢業,吵得愈兇他愈高興。

 

〇路易士寫了辭職信,理由是健康欠佳。他發現自己感覺不到腳。如果有地毯,一點點皺角就足以絆倒他。掉落地面的一截粉筆或鉛筆就成為災難。

 

 

〇湖濱葬儀之家,現在已經翻修為一棟金磚蓋成的新大樓。老闆是接班的新一代布魯斯,以前和兄弟以及父母親(艾德和凱蒂)住在二、三樓。現在父母住到鎮上去,真的忙到不便回到鎮上,布魯斯還是睡在樓上保留的房間。

「斯比爾先生教我十一、十二年級的科學,他是令人難忘的老師。……,妳要我先跟妳解釋流程,還是想先看看妳先生?」

「我們只要火化。」她說。

「對,然後就會火化。」

「不,他應該立刻火化,這是他想要的。我是來拿他的骨灰。」

「我們沒收到這種指示,已經整理好大體,可以給家屬看,他看起來很不錯……。」

她站在那哩,瞪著他。

「應該有打算讓訪客致意吧?我們不涉及宗教,只唸一段頌辭……。」事實是,他們完成所有該做的工作,沒有人告訴他們不必做,這是要付錢的……。

一部車停在外面,愛德來了,布魯斯大大鬆了一口氣,這一行他該學的還很多。

愛德說:「哈囉,妮娜,我看到妳的車,我想我該進來告訴妳,我很難過。」

 

〇妮娜一個晚上都待在起居室。睡眠很淺,不斷想到自己躺在沙發上,而路易士在葬儀社。

在葬儀社,她想開口講話,但她總是打顫發抖,說得支離破碎。可怕的哀憐。但這不是她內心真正的情緒。

愛德把妮娜帶出葬儀社,

「我不知道怎麼了。」妮娜說。

「嚇壞了。」愛德從口袋掏出東西,是一張摺得很小的紙條。

「我替妳留著這個。」,「在他的睡衣口袋。」

睡衣口袋,唯一漏掉的地方。她沒碰他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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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韶安的偶拾

 

 

 

 

路易士留給她的是一首詩(讓她找得好辛苦),一首尖酸的打油詩。

題目:上帝創造論者與達爾文後代的戰爭,為了這一代的軟弱靈魂

休倫湖邊蓋起一座

學習的神殿

好多兩眼呆滯的學生來到這兒

聽一群蠢貨講課

 

這群蠢貨的領頭是個好傢伙

笑到嘴巴合不攏

這廝腦子裡只有一個想法

講點他們愛聽的當作呼弄

 

〇某年冬天,瑪格莉特安排一個聚會,讓大家聊聊自己感興趣又了解的事。除了「老師」也邀「一般人」,每個人帶一道菜參加。

凱蒂和愛德是這個團體裡的「一般人」,他們是瑪格麗特的鄰居。有次,愛德講登山,他走過洛磯山脈,喜歡分享他閱讀的山難故事。(瑪格麗特喝咖啡時以開玩笑口吻跟妮娜說:「我本來擔心他會講屍體防腐。」妮娜咯咯發笑說:「也許他想感興趣的人不會多。」)

愛德的妻子凱蒂是個甜蜜的人,對她的婚姻、孩子、一年的四季、鎮上,尤其是宗教,都熱情洋溢。特別喜愛神秘儀式,比如產後婦女的「安產禮」。瑪格麗特和妮娜覺得超過,路易士則認為她有問題。不過大部分人都被她迷住了。

 

〇在瑪格麗特家的聚會,可想而知,凱蒂和路易士的問答會是如何激烈,要不了多久在場每個人都聽到了。

妮娜避難到廚房,把滾燙的臉頰貼在窗玻璃上。愛德也來了。他們彼此笑了笑,簡短和善略帶抱歉但與我無關的笑。許多事,盡在不言中。

他們暫時丟下凱蒂和路易士。

(路易士氣勢洶洶,而凱蒂為路易士感到悲哀,他們倆自我感覺好得很。)

愛德和妮娜靠在一起,至少他們都討厭爭執不休。過分積極,從不肯放鬆的性格,令人疲倦。

 

〇高中的校長保羅沒想過妮娜竟然有意見,他一直覺得她很有人情味,不像路易士全身都是刺。

「路易士他舉足輕重,很多人想向他告別,向他致敬。完全沒有宗教儀式,沒有禱告沒有表揚,最後由我作結,代表大家的『感謝辭』……。」

「路易士不要這些。路易士死的時候留下一首詩,如果你可以接受,我就出席。」她在電話中讀出這首詩。

 

〇她在生自己的氣,跟保羅在電話中的表現不夠好,太像在演戲(保羅說妳得壓下來)。憤怒是路易士的一切,復仇是他的強項,她只能引用他的話,被奪走了他的她。

 

〇天黑之後,愛德敲她家後門,一盒骨灰,一束白玫瑰。

該放哪裡好?餐桌上?不好。流理台?感覺像雜物。地板?感覺不太尊重。

最後她把骨灰放在比較矮的電話桌上。

那束白玫瑰,是給誰的呢?可能是給這屋裡的死者。她開始找花瓶。

她問:「路易士口袋裡那張紙你有看嗎?」

他搖搖頭。他撒謊。

她想告訴他,路易士的遺言,讓她驚訝,也讓她的心都冷了。

 

〇妮娜與愛德,這些年來相安無事,因為兩人都有婚姻。對兩人來說,婚姻是生活的實質內涵。儘管她與路易士的婚姻讓她覺得難受、難以理解,但她的人生無法脫離它而存在。即使兩人都恢復成自由身,但並不等於歸零,危險將在於嘗試經歷過以後,發現就那麼毀了,然後想,原來真的是零。

他們在桌邊坐下。

妮娜問的是:「你昨晚對他做了甚麼?」,「如果你介意,可以不用回答。」

「我很驚訝妳問這個,」(愛德回答了屍體處理的過程,非常仔細的。就有評論家評論孟若以深度和廣度的知識寫小說,讓人如同在場。考慮再三,略)

 

〇他走了以後,她帶著骨灰,向鎮外開去。在一個交叉路口停車,往旁邊的小路走去。她聞到馬的味道,沒錯,附近視線所及有兩匹馬,牠們站著理毛,靠在對方身上,看著她。

她打開盒子,把手放進骨灰 ─ 當中混著小小的,依舊頑抗的碎骨 ─ 將骨灰撒在道旁植物周圍。這麼做就像在六月天第一次縱身跳入湖泊游泳,感受其間的冰涼。一開始是令人作嘔的驚嚇,接著對自己還能動感到驚異。

鋼鐵般的愛浮出湖面,平靜地俯視人生的表面,儘管寒冷的痛苦不斷淘洗著你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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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若的「相愛或是相守」,原文在2001年出版。

台灣的翻譯本則在她得諾貝爾文學獎(2013)後,20145月出版。

譯者王敏雯。( 譯文非常流暢,讀來美妙。)

這本書集結九篇「小說」,以領頭的第一篇,「相愛或是相守」為書名。全書以追求,結婚,婚姻生活,種種密切結合為主旨。

 

 

「相愛或是相守」,故事概要

人物

女管家喬漢娜,一位耆老與外孫女(少女階段)家庭生活所仰賴的中年女性。她應該還不到四十,但誰會在意啊?長得又不好看,永遠不會變成美女。

麥考利先生,他總是在想事情,路上遇到他,他舉起手指碰一下帽沿,不太確定你是誰。永遠三件式西裝,鐙亮的皮鞋,他努力做人的榜樣。他的女兒,放蕩的米榭兒在倫敦的醫院過世,孫女兒薩比莎跟他一起生活。

二位青春少女,薩比莎和鄰居鞋匠家的伊迪絲。充滿青春爆發力。

肯‧布德羅,戰爭時加入空軍,退役後生活不順,一直向岳父麥考利先生借錢,住在遙遠的地方,只能以寫信的方式擔起身為薩比莎父親的責任。關於這種現象,岳父的看法是這場戰爭把這些傢伙慣壞了,他們再也無法適應正常生活。但終究是他的「女婿」,出去打過仗,忍受婚姻裡的種種苦惱(天曉得有多痛苦),老人還是把本來可以拿來投資的資金出借給肯‧布德羅,等不到歸還的借貸。

 

情節梗概

女管家喬漢娜到火車站寄送全套家具到西部「薩斯喀徹溫省的格丁尼亞」,也買了張前往該地的車票。( 這是個遙遠的旅程,需要轉乘洲際列車。)

在火車站處理好諸事之後,喬漢娜到一家高級的服飾店尋找「可能結婚那天會穿的衣服」。結婚,這話說出口自己也嚇一跳,但得到店員的熱烈回應,問起哪裡認識的? 回說是「家人介紹」。 (實情是肯‧布德羅來訪時,帶薩比莎、伊迪絲和她,一起參觀在本地舉辦的一個博覽會。她馬上覺得自己何必跟人說甚麼婚禮呢?對方從沒提過結婚這件事。他是對她說了不少好話,有些是用寫的,在在表示對她的喜愛、渴望,只是忘了說要結婚,就像說起早上起床的事,沒說吃早餐,但的確打算吃早餐的。

在去火車站之前,喬漢娜先給肯‧布德羅單獨寄了封信,告訴他正安排寄送家具的事並且自己打算前去幫忙。以前通的信都是混在薩比莎寫給父親的信裏頭。他寫給她的信也是一樣,整齊的摺好,背面打上她的名字,和給薩比莎的做個區別。

 

女管家在動身前給雇主麥考利先生寫了信,說自己要離開卻沒有先知會,所以最後的三周薪水就不拿了。冰箱裡有足夠吃個三、四天的燉肉,說明如何取用如何保存。她希望大家都好,也許安頓好會再聯絡。並說明已經把布德羅先生的家具以火車寄去給他。

喬漢娜沒有和薩比莎道別,那時薩比莎被一位擔心她變得像另一個米榭兒(她母親)的阿姨接過去,利用暑假好好學習。

 

麥考利先生他屬於某個世代,據說那個世代有些男人連燒開水都不會,而他就是其中之一。女管家不告而別,家裡的氣氛有一股遺棄、欺騙的氣息,他跟妻子向來是好父母,卻被米榭兒逼到牆角忍無可忍,她跟一個空軍私奔,做父母的也只盼他們像一般年輕夫妻那樣生活,結果還是不行。他對喬漢娜也很好,她照樣背叛了他。他開始滔滔傾訴他的痛苦,他本來不是那種會向人訴委屈或博取同情的人,就連妻子過世,甚至女兒死了,他一句話沒說。他的朋友很吃驚也不知如何回應。他走進鄰居鞋匠家,滔滔不絕,抽出一封信挑其中幾段大聲唸出來,時不時冷笑幾聲。一旁,鞋匠的女兒伊迪絲想到喬漢娜跑到西部去的事,她感到驚慌。

 

事情是這樣開始的。有天伊迪絲跟薩比莎一起上學,薩比莎要先到郵局去寄給父親的信,好厚的一封信,裡面還有喬漢娜寫的信,她感謝肯‧布德羅對她的讚美以及請她一起參觀博覽會,也希望布德羅先生不用擔心她會離開照顧麥考利先生和薩比莎的工作。一併談到她以前在雇主家的工作,九十六歲的維列特老太太離世時還留了一筆錢給她。伊迪絲建議把信暫時留下,等到放學,這二位青春期的好奇少女把信帶回伊迪絲家,用熱氣蒸開封緘,讀了信,嘻笑了一番,再把信封好寄出去,並且滿心期待「看他怎麼回」。

很長一段時間,回信才來,卻沒有給喬漢娜的。

伊迪絲提議代替布德羅先生回信。

用打字的,連給薩比莎的信都重打一次。

「為什麼我們不把手寫的信封也重打?」薩比莎問。

「新的信封就沒有郵戳啦。笨啊你。」伊迪絲答。

這二個少女,心思縝密的創造生活的樂趣,一而再,再而三。不知情的喬漢娜對自己的人生產生新的期望新的盤算。她從麥考利先生那兒得知肯想要米榭兒遺留的家具,但是她不知道他是希望他的岳父把家具賣掉,折合現金支持他。這家具觸發喬漢娜的行動,她呼應了布德羅在信上寫的 我總想如果妳可以飛到我身邊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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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漢娜下了火車,沒人來接她。她不去擔心這個,說不定她人到了、信還沒到。 (其實信已經躺在郵局裡了,只是布德羅犯了嚴重的支氣管炎,好幾天沒來郵局收信。今天又有一封寄到,裡面是一張支票,不過麥考利先生已經辦了止付。)

她比較擔心的是,這裡看不到一個像是城鎮的地方。

她站在月台上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她拿起行李離開車站。風吹過來,帶著熱氣。她可是在新衣服外面加了維列特老太太送給她的那件舊大衣。

這個地方,既沒有人行道也沒有鋪設的街道,只有一座像磚造穀倉的教堂。蓋在路邊或街上的房子角度各個不同,看起來十分寒酸。院子裡一個人影也沒有。何必出來呢?根本不需照料。

她看到的第一個人是修車廠前的一個男人。告訴她已經錯過旅館,旅館在火車站那邊,漆成藍色,不可能會錯過。他說他可以載她過去但得等他一分鐘。儘管她從未接受過陌生人這類好意,沒幾分鐘她已經坐在顛簸的車上。

 

旅館到了。她剛剛有看到這棟房子,那時她以為是沒有人住的大房子。

她拿出一塊錢給這個男人。他笑了。「把錢收起來,妳永遠不知道甚麼時候要用到錢。」

她先敲門,因為看起來不像在營業的樣子。然後試著推開門,她走進一間滿是灰塵有著樓梯的小房間,然後是間黑漆漆的大房間,放著彈子台。彈子房旁邊有塊空地,她看到鏡子閃爍的反光,還有個櫃台,她繼續走,來到廚房,明亮了些,總算看到有人在此生活的跡象:盤子上乾掉的番茄醬,半杯黑咖啡。

廚房有扇門通往外面,不過鎖上了。另一扇門打開後是食品儲藏室……。走上二樓,一個蓋子掀起的馬桶赫然出現眼前。

走道盡頭的臥房 門是開著的,她看到了肯‧布德羅。

她先看到衣服吊在門把上,然後才看到人。

他躺在床上,呼吸時快時慢。他聽到她的聲音卻沒有醒來,或者只是半醒。他開始咳嗽。她馬上聽出這是嚴重的咳嗽。(以下三段,照顧的細節,盡心盡力。)

她在走廊取出舊衣換下棕色洋裝,現在可不是一件好衣服或化妝品派得上用場的地方。

她不確定他病得多重,不過先前維列特太太(也是個老菸槍)多次支氣管炎復發,都是她在照料,她想應該可以獨力撐一陣子,不必急著請醫生。(以下三段又是照顧的細節,看得出專業與信心)  他暫時醒來,抓住機會問有沒有阿斯匹靈。有,只是不知道在哪裡。

當他高燒退了,安睡一個小時沒有咳嗽,她在廚房一個抽屜裡找到阿斯匹靈,跟螺絲起子、燈泡、一綑棉線放在一起。

 

他醒了,虛弱的聲音問道:「妳怎會在這裡?」她告訴他,她連同家具一起過來。

他又開始咳嗽,自己坐起來。她走近幫他拍背。咳完以後,他說:「謝謝妳。」

她告訴他,把痰吐在衛生紙上,吞下去的話可能會傷害腎臟。

「我不知道這個。」他說「妳能找到咖啡嗎?」

 

當他聽到她在廚房忙碌,便起身上廁所,他不知道自己竟是這麼虛弱,一路手扶著甚麼走過來。他總算想起這個女人是誰了。剛剛聽她說她替他把家具帶過來,縮小了範圍,但也記不起她叫甚麼名字。他看到錢包和行李都在地板上,便打開她的錢包,發現內層縫有名牌。另外有些別的東西,小布袋裡的鈔票有27元,藍色封面的銀行存摺,不自覺翻開,並不抱甚麼希望。

兩星期前,喬漢娜才把維列特太太留給她的那筆錢匯入,金額不是多龐大,但算得上一筆財富。她是有資產的人。在肯‧布德羅心裡,喬漢娜‧派芮這名字像是上了一層釉,閃閃發亮。

 

肯‧布德羅常借錢給別人,也常向人借錢。他經常捲入的麻煩,通常是因為他無法對朋友說不。當他對麥考利提議賣掉家具,他認為這是他應得的,他在米榭兒身上花了不少錢,何況他儘管不無懷疑,依然把薩比莎當做自己的孩子看待。只是沒想到米榭兒留下的家具居然來到這個地方。目前,他太累,無法思考更無法處理。

躺在床上的他,不知道她是怎麼的來了。

但她做事時發出的聲音就像一張網,鋪在他身體底下,是上天的恩賜,無須懷疑。

(不久,喬漢娜到火車站,找到卡車運送家具回到旅館。)

 

他喜歡跟別人說這間旅館是玩撲克牌贏來的。他也承認他沒有先來看看就接受了。而她告訴他:「這地方只會燒錢,整個的死氣沉沉。現在該做的是把所有值錢的東西賣掉,我不是指剛送到的那批家具,…… ─ 在這間旅館歸你所有之前,你本來想做甚麼?」

他說,英屬哥倫比亞,鮭魚灣,他在那裏有個朋友,曾提過請他去管理果園……。不過,朋友可能只是說說,去了不見得有工作給他。

我了解,沒問題的。」她說

他知道她確實了解,似乎她最拿手的就是解決他這種狀況。他的人生走到這一步,感激不再是負擔,尤其是對方並不要求你感謝。

洗心革面的念頭萌發,這正是我需要的改變。他以前也說過這種話,但凡事總得遇上對的時機。

 

她想,他有他的自尊,也許不要再提他那些剖肝瀝膽的信是對的。早在離開前,她已經毀掉所有的信,她已背下、記下了,她不希望這些信落入薩比莎和她詭計多端的朋友伊迪絲的口舌中。

 

她不知道他們以後會不會常跟薩比莎見面,他若是想見,她決不阻攔。

 

 

喬漢娜離開兩年之後,麥考利先生死了。報上的訃告寫著,麥考利先生身後留下外孫女薩比莎,以及住在卑詩省鮭魚灣的女婿肯‧布德羅、其妻喬漢娜,以及兩人剛出生的孩子奧瑪。

伊迪絲的媽媽把訃告念了出來,說「她有了小孩。」,那時伊迪絲正咬著鉛筆在做拉丁文翻譯。

在教堂舉行的喪禮上,薩比莎跟阿姨一道出現,她變得沉穩、漂亮。她不跟任何人說話,除非對方先開口,不過她好像也忘了對方是誰。

伊迪絲也打定主意,除非薩比莎先找她,否則別跟她攀談。那件事會不會被人發現,她早已不擔心了,儘管她還是不明白為何沒有人揭發真相。她過去所犯的錯誤跟現在的她無關,跟真正的她更沒有關係。她相信等她遠離這個鎮、這些自以為認識她的人,真正的自己就會出現。而讓她不快的是整件事最後來個大轉彎,結局如此荒謬。如同某種笑話,反過來套住她,像是存心羞辱她。在她偉大的人生待辦事項中,到底有哪一條提到她對世上一個名叫奧瑪的人負有責任的?

在她母親朗讀訃告的那時,她不理會她母親,面對她的拉丁文翻譯寫下:「你不許問,我們不應當先知道……」她停了一會兒,咬著鉛筆,心中冷冷地升起一股滿意感,完成了翻譯:「你我未來的命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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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原的崗位》梗概節錄

 

  • 多倫多救濟院院長瑪格麗特回覆給北休倫郡 賽門‧赫倫先生的信 (1852年1月15日)

    既然您的來信有著牧師的背書,我很樂意回覆您。

    考量您的需求,我們有二位已在外面工作的十八歲女孩可以推薦給您,您有了決定之後也可以代為安排見面。

    這二位女孩分別是莎蒂和安妮,皆為基督徒父母的合法孩子,雙親過世後被送進救濟院,兩人皆無酗酒或放蕩之行為。不過,莎蒂小姐患有肺癆,雖是比較美麗的一位,或許不宜做粗工。安妮體質比較經得起考驗,但是比較瘦,臉蛋也沒那麼好看,她的一隻眼睛是斜的,但不影響視力,縫紉功夫很出色。她是個能吃苦耐勞的女孩,我認為比較適合您能提供的環境,此外她也沒有同年齡女孩的愚蠢羞怯特質。我會和她談談,並等您來信告知何時與她見面。

     

     

  • 卡斯泰爾《守衛報》五十周年特刊 1907年2月3日。 喬治‧赫倫先生的回憶錄 ( 出版時間在本篇開頭的45年後。原文頗長,狠狠地節錄,保留人事的梗概,忽略環境部分。)

    1851年九月的第一天,我和哥哥賽門 (賽門,那位在救濟院尋找婚配的年輕人) 想要開創新人生,從荷頓郡出發到休倫和布魯斯聯合郡的荒地。

    我們兄弟這時已無依靠,父母相繼過世,當年八歲的賽門被帶去替我母親一位表親工作,三歲的我由一對膝下無子的教師領養,我本來很樂意住在那兒,但是賽門不斷來找我,說等到我們夠大,就該照父親的遺願,出去弄塊自己的地,自給自足。 等到我十四歲,變成像我哥一樣的壯碩小夥子,我們來到卡斯泰爾。

    卡斯泰爾還在建設中,有棟建築是商店兼旅店,此外一個德國人在蓋一座鋸木廠。有位亨利‧崔西比我們早到那裡,已經蓋起一棟不小的木屋,這人是我後來的岳父。

    我們開始砍樹叢,築出一條路,我們向崔西先生借一頭牛來拖原木,可是賽門不喜歡借東西或倚賴別人。我們實在做不來,我就走到崔西家求助。我哥哥在表親家工作時聽幾位魁北克工人說伐木場的生火處永遠得放在房屋正中央,於是我們做了四根柱子當骨架,蓋出家庭式的煙囪,我們生了很旺的火,然後躺在鐵杉木床上睡覺,結果半夜房子著火了。天一亮,我們立刻在房子的盡頭蓋起傳統式的煙囪。

    崔西送我們一張很大很厚的熊皮,讓我們鋪在床上,只是我哥哥不領情,送還回去。幾星期後,我們的幾口箱子來了,不得不再度借用崔西的那頭牛,我哥哥說,這是我們最後一次向別人求助。

    到了聖誕節,我哥哥說我們的房子夠好了,可以娶個妻子回家,替我們煮飯和幫乳牛擠乳。賽門聽說可以寫信給孤兒院,問有沒有願意嫁過來的人。他認為從小在孤兒院長大的女孩不會期望過著優渥的生活,也不會記得生活比較輕鬆的日子。我相信今日的人若聽到這些,會覺得這樣做真是奇怪。我哥哥他很英俊,但他不去認識女孩子,他整個心思放在我們的土地上。這番舉動在當時很值得敬佩,牧師很受感動,替賽門寫了信,並且背書。

    賽門到多倫多帶回來的女孩叫安妮。她帶來的箱子裡面有孤兒院送給她的被子和碗盤,讓我們的屋子變得更舒適了。

    四月初,我和哥哥去砍樹。賽門去多倫多結婚的時候,我已經在靠近崔西家的那塊砍過一陣子樹了,可是賽門想把土地邊界的樹清掉,不肯繼續我砍過的那一塊。那天,我們動手砍賽門想砍倒的一棵樹,結果出於某種原因,我也說不上來為什麼,那棵樹一截樹枝掉落下來,砸中賽門的頭,令他當場死於非命。

    我穿過雪地把賽門的遺體拖回小屋。這時天氣變冷,風把雪颳起來,賽門全身覆滿雪。賽門的妻子走出門,困惑不已,以為我拖著一根原木。

    安妮在屋裡把賽門身上的雪清洗掉。接下來我們不知怎麼辦。當時教堂還沒蓋好,牧師暫駐在旅店,離此只有四哩,但暴風雪中空地邊緣都看不到。所以我們著手埋葬他,我在小屋附近挖了一個墓坑,安妮用一條被子裹住賽門,把他縫在裡面。我們念了主禱文,還讀了聖經裡的一首詩。這一天是1853年的43日。

    稍後,牧師過來主持葬禮,我把木製的墓碑插上去。後來去新的墓園找了一塊地,把賽門的石頭墓碑放在那裡,只是他本人沒有遷過去。在我看來,把一個人的遺骨搬來搬去是愚蠢的事;那不過是一堆骨頭,他的靈魂才會接受上帝的最後審判。

    我獨自清理土地。也跟崔西家的人一起工作。後來跟他家的女兒結了婚。我們共度的人生很漫長,充滿了艱辛,但是很幸運養大八個孩子,現在他們接掌我自己和我岳父的土地。

    我的大嫂沒有繼續住在此地,她去了威利市。

    現在我的農場四周有東西南北向的礫石路,不到半哩遠還有一條鐵路。除了農場邊緣的植林地,荒原樹林已經不復存在。我也經常想著我砍倒的那些樹;因為要是我今天才把它們砍倒,我就發大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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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以韶安的畫當作分隔的插圖 )

    

  • 北休倫郡自由長老教會牧師華特致威利市治安官詹姆斯的信 1852年9月10日

    先生,我之所以寫信給您,是為了知會有個年輕女人可能會抵達您的鎮上。她的名字是安妮‧赫倫。是位寡婦。她最近離家出走,可能步行到威利市。或許會出現在感化院,要求入獄。

    去年冬天,她以新娘的身分來到這鄉間,嫁給賽門‧赫倫。賽門‧赫倫在我的協助下從救濟院娶了安妮,把她帶回他和弟弟喬治居住的小屋。兄弟倆有著雄心壯志,憑自己的力量清出一塊地並取得所有權。他們在冬末整理環境時出了意外,哥哥被掉落的樹枝砸死。

    弟弟失去兄長,但在鄰家找到關懷。這家人原本也願意接納那位年輕的寡婦,但她似乎厭惡所有願意幫助她的人。她敵意最深的,一個是她的小叔(他說從未與她有過爭執),另一人是我。我很慚愧,沒有足夠的隨和感博得她的信任。女人的頑固和男人截然不同。

    她不再出席我的教會儀式,她的地產狀況逐漸惡化,她不肯下田,也沒有砍掉門口的野生蔓藤。她經常不生火,只吃燕麥硬餅。我每次拜訪她,門都是開著的,她就算在屋內也躲起來嘲弄我。見過她的人說她衣衫襤褸,頭髮也沒有梳理。

    正當我在煩惱如何幫助她度過將要來臨的寒冬,她就不見了。用焦炭在門上寫了「威利市 感化院」。我認為這表示她要到那裏自首。她小叔認為他去找她沒有用,而我也有個即將臨終的人要照顧,實在無暇分身。如果您能把她留在那,我會盡快去探視她。她是自由長老教會與上帝盟誓的女兒,您千萬別認為能隨便找個英國國教、浸信會或衛理教會的牧師去聽她告解。

    要是她沒有去感化院,而是在街上遊蕩,我得告知您她的特徵:黑頭髮,個子很高,身體瘦弱,不算秀麗,但也不醜,除了一隻眼睛是斜視。

     

  • 治安官致牧師的信  1852年9月30日

    關於安妮‧赫倫這個女人的事情,您的信來得正是時候,我十分感激。她毫髮無傷抵達威利市,但出現在感化院門口時又餓又虛弱。她說她犯了謀殺罪,希望被關起來。我隔天過去看她。她說她在孤兒院長大,在女帽商手下當學徒,然後結婚,這些細節與您告訴我的相符。然而,她對於丈夫之死,卻有不同的說詞:

    她丈夫和小叔出外砍樹時,要她準備午餐。在他們出門時,她還沒有準備好,就同意把午餐送到森林裡去。她烤了燕麥硬餅,拿了些醃魚,跟著他們的腳印,送到了午餐。可是她裝食物的方式讓燕麥餅不但吸收了有鹽分的魚油,而且都碎了。她的丈夫大發雷霆,保證等他一有時間就要好好打她一頓。她丈夫坐在原木上,背對她。她拿起一顆石頭砸破他的後腦勺。她丈夫倒地,也斷了氣。她和小叔把丈夫的遺體半抱半扛帶回小屋。暴風雪把大家困在屋裡,她丈夫的弟弟說他們該隱瞞真相,畢竟她原本無意謀殺丈夫。她同意了,一起埋了丈夫。但是她愈來愈良心不安,深信自己是有意殺他,因此最後決定坦白。她還交給我一束沾著血汙而僵硬的頭髮。

    我很懷疑這女孩有能力撿起大石頭殺人,而且大雪天就是有石頭也深埋了。我請她捲起袖子讓我判斷她有多少肌力,她說她幾個月前比較壯。

    我想她是在說謊,或自我欺騙,只好讓她先入獄。您或許知道,我們這座新的感化院很好,囚犯能保持身體乾燥,有足夠的食物,以及人道的對待。而且這女人顯然不能再露宿街頭,您也說她不願與朋友同住。我們先讓她留在感化院,假如醫生判定她精神失常,她便可以在這裡過冬。

    我提起您寫信來,說您希望過來探視,但她不同意。她說只願意見一位莎蒂‧強史東小姐。

    我也寫了封信給她的小叔,夾在這封信裡,麻煩您轉交,讓她的小叔能夠知道她說了甚麼,並且把他的想法回覆給我。在這裡一併謝謝您。我信奉英國國教,但非常尊重其他在我們這個偏遠地區帶來穩定生活的新教教派。我向您保證,我會盡我所能讓您接手這位年輕女人的靈魂,但我們最好等到她需要時再說。

     

  • 牧師致治安官 1852年12月18日

    我立刻把您的信帶去給喬治‧赫倫先生。他對於大嫂的說詞深感震驚。他說這全出自於她的幻想。她在事情發生時根本不在森林裡。他和哥哥出門的時候就把午餐帶在身上了。他說他哥哥是曾經為沾到魚油的燕麥餅責罵過大嫂,可那並不是在出事的那一天。

    很抱歉我這麼晚才回信,我病倒了,目前轉好了點。如繼續康復,或許下星期可以如期拜訪。

    至於這位年輕女士是否精神失常,我思索,也請示上帝,我得到的結論如下:她剛結婚不久,無法完全順從丈夫,照顧丈夫有所不週。而丈夫他在二人處得來之前過世,使她自責,相信自己就是兇手。我仍希望和她談談。目前我是有所不便,不只是臭皮囊承受的病痛,旅店日夜的喧囂,聞得到的濃烈酒味,也目睹傲慢行徑。人們承諾要蓋間教堂和居所給我,只是提出保證的人忙著做自己的事,計畫延後。但我仍然繼續到穀倉與家庭佈道,以偉大的傳教士湯馬斯‧波士頓做為榜樣,堅持到生命的盡頭。

    假如人群中有個偷兒,那也是上帝的旨意。湯馬斯‧波士頓

    這世界是個荒野,我們在這裡確實能夠更換崗位,但是只能從這個崗位換到下一個。─湯馬斯‧波士頓

     

  • 治安官致牧師  1853年1月17日

我寫信來告訴您,我們這位年輕女士似乎很健康,吃得好並保持儀容整潔。她的心靈安分,在獄中做起縫補亞麻布的工作,而且做得很好。她依然強烈拒絕訪客,我不能建議您過來,唯恐您白跑。而且冬季旅行非常辛苦,對您的健康並不好。

她的小叔寫了封非常得體的信給我,確認她說的事絕非事實。

醫生相信她患有一種女性特有的妄想症。醫師怪罪於給這些女性接觸到的讀物,不管是鬼故事或者與貴族大人之流談不倫戀情的故事。對許多人而言,這些故事只是打發時間的嗜好,遇到人生真正的職責時就得放下;也有人偶爾沉溺其中,彷彿啜飲美酒;可也有人完全屈服,活在幻想中,產生幻覺。醫師問不出她讀過哪些書,或許她忘了,或許狡猾地假裝不知道。

不過,醫師問出一件我們不曉得的事。醫師問她不怕被吊死嗎?她說懷孕的女人絕不會被吊死。她似乎胸有成竹,同意接受檢查。然而醫師發現女人騙了自己,她認定的懷孕現象僅僅是長時間營養不良所致。

這塊鄉間對女人而言的確很難熬。我們最近收容一位精神失常的女人,她的處境更可憐,遭人強暴而發瘋,雖然兩名施暴者都遭到逮捕,就關在一牆之隔的男囚區。這位女姓被害人的尖叫有時迴盪幾個小時,使得感化院這庇護所沒有平常那麼舒適了。不過這是否會使我們這位假兇手改變主張而離開,我們也不知道。她很擅長編織,確實是能謀生的技能。

我在信中附上年輕女人寫給莎蒂‧強史東小姐的信。我們攔截這封信,了解之後再寄出。結果這信被退回,「查無此人」。我們並未告知安,希望她會再繼續寫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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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治安官附了安妮寫給在孤兒院期間結識的朋友莎蒂的信給牧師。安妮在信中報安好;提到自己在獄中為歌劇院縫製簾幕;安妮很期待見到莎蒂。

● 治安官久未收到牧師的回信。再度去信問候並談談安妮的近況,說安妮忙著做縫紉的工作,再也沒提過懷孕、吊死,或那個故事;但安妮又再給莎蒂寫了封短信,拜託莎蒂來見她一面。

● 卡斯泰爾旅店的老闆給治安官來信,牧師已於1853年2月15日在旅店過世了。

 

● 安妮情切切地想見莎蒂,因為「事情的真相」,除了你知我知天知地知,還需要有第三個人知道才好。以下的一封長信,是安妮藏在她縫製的舞台簾幕裡,「請尋獲此信者代為投遞」。 (信很長,詳述細節的信很長,我還是只顧情節,狠狠地節錄。)

 

喬治拖著他從雪地回來,說有根樹幹掉下來砸中他。但是沒有說他死了。我看著賽門等他說話。我在屋內升好火,他頭上的雪解凍,血水微微流下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覺得賽門的眼睛在盯著我。喬治背對著我在火邊坐著不動。我清洗賽門的身體,我永遠拿一條布檔在他的皮膚和我的手之間。我想把賽門翻個身清洗其他地方,我翻不動,請喬治幫忙,他沒聽見,我去拉他一起把賽門翻過去趴著。我就在這時看見頭上的斧頭劈痕。

我們兩人都沒有吭聲。我叫喬治去把我箱子裡的一條被子拿來。我剪下賽門的一小束頭髮,因為我記得救濟院的同伴在麗莎過世時就這麼做。我們把賽門裹在被子裡,我開始把賽門縫在裡面,並且對喬治說屋子後面堆木材的地說不定有夠軟也有夠多的掩蔽可以為賽門挖個墳。喬治去挖墳,我繼續縫,被子不夠蓋住他的腳,我拿了我的網眼襯裙,我在救濟院學縫紉時的練習作品,如此一來,我就把他整個人罩起來了。

我們把賽門搬出來,喬治拉頭我拉腳,把賽門滾進坑裡。泥土推回去之後,把木頭放回在上面。

進屋之後,喬治呆坐火邊,我開始跟他說話。

你不是故意的。

你是出於憤怒,不是故意那樣。

如果你沒這樣做,他有一天就會對你做同樣的事。

聽好,喬治,聽我說。

要是你認罪,他們會弔死你,你會死,對誰都沒有好處。你的土地怎麼辦?

如果你被抓走,我又會怎樣?

我說:聽好,我知道一些事情。我年紀比你大,我也是忠貞的教徒,我每天晚上向上帝祈禱,而且都有得到回應。我像所有牧師一樣熟知上帝的旨意,祂不希望你這樣的好人被吊死,你只要道歉,真心誠意地說你很抱歉,上帝會原諒你。我也會說同樣的話,說我很抱歉,因為我看見他死去時,我心裡一點不曾期望他活著。

你跟我一樣,跪下來說抱歉。

但是喬治不想。他壓根兒不想離開椅子。所以我說好吧,我去拿聖經,我們以前在救濟院,如果想知道未來,或者想知道該怎麼抉擇,就把聖經隨便翻到某頁,閉著眼睛戳指頁面,然後睜開眼睛看手指落在哪裡…,喬治,你只需要閉上眼睛說:願主指引我的手。

喬治也不肯把手從膝蓋抬起來,好吧,我就代替你做。

我翻到「撒母耳記下篇」:「給他生了一個兒子」。

我說,這邊說你會生個兒子,你得活下去,結婚生子。

下一段詩我很熟:他們現在所告我的是不能對你證實了(使徒行傳)。這表示你安全了。

你沒事了。現在起來,去床上睡覺。

喬治自己辦不到,但是我辦到了,我把他拉到房間,不是他在角落的小床,而是雙人大床。

我用各種溫柔的口氣跟他說話,要他睡著,等他睡飽了醒來腦袋就會清醒,這些恐怖的記憶也會消失。

我跟他說,樹幹會掉下來,會打到在樹下的人。

哄他睡著以後,我躺到他的身邊。我脫下工作罩衫,可以看見手臂上的瘀青,大腿上的也還在。我在床上被賽門虐待時,會咬手臂避免發出聲音。那些地方同樣瘀黑,依舊疼痛。

這回躺下,沒有發生壞事。我徹夜未眠,天一亮就起來生火。

喬治沒有忘掉昨天的事。他說,我們應該為賽門祈禱。並念了一段聖經的詩。我們到外面念了「主禱文」,然後喬治說,聖經在哪裡?我從火爐邊把聖經拿來,他問聖經為什麼在那裏?我沒有回答。喬治不知該選聖經上的哪一段,故我挑了<詩篇>131篇,我們在救濟院必須會背的。

耶和華啊,我的心不狂傲,我的眼不高大。我的心平穩安靜,好像斷過奶的孩子在他母親的懷中;我的心在裡面真像斷過奶的孩子。喬治把詩念出來,然後他說他要在雪裡鏟出一條路,並通知崔西家。我說我會為他煮些食物。他鏟了好長一條路,消失在視線之外,直到快天黑了才出現,說他已吃過飯。我說,你怎麼跟他們講樹枝的事情?他聽了就惡毒地瞪我,這是他第一次這樣。他哥哥以前就會用這種表情瞪人。我後來沒再提起稍早發生的事。喬治也不再跟我說半句話。

崔西太太過來一趟,試著要我跟他們一起住,就像喬治一樣。但我不肯,我說我可以一個人住。

我幾乎天天晚上都夢到兄弟倆其中一個拿斧頭追殺我。有時候是他們其中一個雙手捧著大石頭等在門後。這些夢是給我的警訊。

過一陣子,我又開始做另一種夢,我夢見喬治過來找我說話,臉上有著惡毒的表情,卻努力假裝他很溫和。

我翻找聖經,看我該怎麼辦。

我怎麼翻都看不到可以幫助我的經文。

我也不知道如何想到可以來這裡,也真的來了。為了在留在這裡,我告訴他們我殺了人。待在這裡最大的好處是躲開喬治。他們就算相信我瘋了也沒關係,安全才是最重要的。我只是很希望妳能來找我。

我也好希望那個瘋女人可以停止鬼叫。

寫完這封信,我把它藏進我替歌劇院縫製的簾幕裡。我請求發現這封信的人代為投遞,我懷疑之前寫給妳的兩封信並沒有被寄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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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故事,最後章節是一封信,

19597月,

以前的威利市治安官的孫女兒,克莉絲汀娜給皇后大學歷史系教授李波德‧亨利先生的一封長長信函

這信函,寫在起頭(1851)108年後。

歷史教授亨利正在寫傳記。赫倫家值得寫入傳記,因為赫倫家出了一位政治人物,有趣的政治人物。

 

( 以上以下,是「我」的「轉述」)

 

 

治安官的孫女克莉絲汀娜在信中談到「安妮」是他祖父時代聘僱到家裡來的「縫紉工」,安妮一直頗有威嚴地在她家掌管縫紉,後來他們稱她「老安妮」。

克莉絲汀娜把記憶中安妮對過往的言談,指陳,盡量提供給教授,好讓傳記生動。

 

克莉絲汀娜回想自己在25歲那年,她開著當時很新奇的蒸氣汽車,載「老安妮」回到赫倫家的農場探望「老喬治」及其家人。

老安妮很多年沒有離開威利市,經過過薩特福鐵橋時,她說當時沒有橋,必須付錢請人划船,但是因為沒有錢,夏季水淺,就踩在石頭上,提起裙子涉水過。她說大田地上殘枝不見了,樹林也不見了,路變得好直。

來到農場,克莉絲汀娜問起「喬治‧赫倫先生是否住在這裡」?

其中一人回答:「沒錯,他是我父親。」

大家看到老安妮全都目瞪口呆。

有一位年輕人走出來,很有禮貌地扶老安妮下車。

克莉絲汀娜對他說老安妮是喬治‧赫倫先生的大嫂。

他說,真可惜,沒有早幾個月過來 ─ 他爺爺本來身體很好,思緒分明,還替報紙寫了篇文章講他早年在這裡的生活,幾個月前卻突然病倒,大部分的時間都無法說話。

( 這位禮貌的年輕人就是後來的政治人物崔西‧赫倫,當時他是神學院的學生。)

 

老安妮受到女主人熱情的接待。

老安妮很享受在這裡接受招待時的各種大驚小怪感。

她說:「所以你們都處得很好囉。」

這句話引來某種程度的不解。

 

當女主人過來告訴那位熱情出眾的崔西‧赫倫,說爺爺已經醒了。

大家就列隊走到門廊。

門廊那裏放了二張直背椅,有個老人坐在其中一張。

老人有一張瘦長、蒼白、聽話的年邁臉龐。

老安妮開口招呼:「嗯,喬治。」好像眼前就是她期望的景象。

她並且對身旁小女孩說:「給我拿個薄墊子來,然後枕在我身後。」

 

安頓好二位老人,其他的人繞著新奇的蒸氣汽車玩。克莉絲汀娜載著整車的小孩子到處兜風。黃昏日落前,她請個小男孩去問問爺爺想不想兜兜風,小男孩跑回來說:「他們倆個都睡著了。」

 

就要告辭回家。克莉絲汀娜發動車子,崔西‧赫倫對她說:

「謝謝你給我們大家難忘的一天。」

 

回家路上,克莉絲汀娜對老安妮說:「真可惜赫倫先生沒有辦法跟妳講話。」

老安妮說:「沒關係,我能跟他說。」

克莉絲汀娜再問赫倫先生是否聽得懂她的話,老安妮說:「夠懂了。他很高興見到我,我也很高興見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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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神」,孟若《公開的秘密》一書為首的一篇,

分成『信』、『西班牙流感』、意外』和『托爾特克烈士』章節。

 

 

故事梗概

 

 ( 第一章 信 )

 

地方圖書館員露易莎讀著一封來自海外戰地醫院的信。

收到妳不認識的人寄來的信,這人也不記得妳的名字,妳覺得很訝異吧。我希望妳還是那位圖書館員,雖然過了這麼久了,妳有可能已經離職…妳接續湯布林小姐,我當時很感謝妳把書分類,把雜誌按照順序排好,我也很好奇妳怎麼會來這裡,畢竟妳是受過教育的人。…我的名字是傑克‧阿格紐,我的借書卡就在圖書館抽屜裡。我借的最後一本書 ─ H‧G.‧威爾斯的《創造人類》。我上到高中二年級,然後就和許多人一樣進了多德公司工作。我十八歲時沒有直接從軍,你大概會覺得我膽小。我這個人向來有自己的盤算。我在這世界唯一的親人,我父親,他是多德公司的園丁。

 

露易莎回了信:

相信你會想聽聽家鄉的消息,我在這邊是個外人。我會和圖書館以及旅館的人聊天。(露易莎是此地一家商務旅館的「三樓長住客」)…你問我為何來這裡,背後的故事其實也沒甚麼,我雙親已故。…我有很多時間可以讀書,最喜歡的作家是托馬斯‧哈代 (英國作家,作品多描寫工業時代帶來的悲劇) 和薇拉‧凱瑟。(美國作家,普立茲獎得主,作品多描寫美國西南部開拓的鄉間生活)

 

傑克又來信:

幸好妳的信今天到我手上。… 如果妳遇到我父親或任何人,不要跟他們提起我們通信的事,因為這與他們無關。…如果妳知道醋山,走上花卉路,右邊最後一棟以前漆成黃色的房子就是我家。妳提到喜歡的作家;我有陣子喜歡贊恩‧葛雷 (美國小說家,以西部冒險為主題)後來漸漸放棄小說改看歷史和旅遊類以及宗教題材…。我還記得,我有一天去圖書館…我們相視而笑。

 

露易莎又去信:

我爬上醋山,找到你家…,天氣變得很暖和。我們的河,河水氾濫…,我想問有甚麼東西是我能寄給你的。

 

傑克:

我現在不需要讀任何東西。我收到卡斯泰爾(家鄉)的女士替我們募集的煙草…。這裡有個人心臟病發死亡,或許是被戰爭嚇死的,他當時正在寫信,(所以我最好當心點)…花了陸軍這麼多錢,大老遠跑來這邊,這樣死掉真是太浪費。

 

露易莎:

今年夏天好乾,鎮上有個新玩意兒,有著小鈴鐺,賣冰淇淋的小推車,推車的人在工廠出過意外,一隻手腕截斷了…我散步經常經過多德家,你父親一直把草坪和樹籬維護得很漂亮…。

 

傑克:

雖然我說過我不需要任何東西,但我想要一張妳的照片,也許跟我通信的時候妳已經訂婚了,或者有心上人,假如有哪位軍官追求妳,我也不會覺得意外。可是我已經問了,就只能讓妳自己決定…。

 

露易莎這時二十五歲,談過一次戀愛…。露易莎拍了張照片…她覺得照片上的她臉色蒼白兩眼無神,嚴峻,不祥,但她還是把照片寄出去

我沒有訂婚,也沒有心上人,我曾經愛過別人,但結束了……。

 

露易莎用比以前更深入的方式追蹤戰事報導…在令人不可自拔的興奮中(德軍俘虜悶悶不樂)也有著持續不斷的恐懼與不安。附註:這戰役,Battle of Somme19167月到11月,是第一次世界大戰規模最大的會戰,雙方傷亡130萬人。

 

傑克:

很高興聽說妳沒有心上人……我知道我很自私…我每天盡可能活下去…我可能再也不會看到卡斯泰爾(家鄉),這一點讓我覺得我想說甚麼都行。所以我會說我愛妳,我想像妳站在圖書館的凳子上收一本書,我走過去,摟住妳,把妳抬下來,妳在我懷裡轉身,好像我們沒有任何異議。

 

 

紅十字會的女人和女孩有固定的時間在圖書館走廊另一頭的會議室聚會,露易莎走過來,她想為傑克織一條厚圍巾,她需要人家教她起針和收針。這群女孩中,十九歲的葛蕾絲‧洪恩,生性害羞但一臉堅毅。傑克‧阿格紐到海外作戰之前和她訂了婚,但他們不對外張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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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西班牙流感 )

長住在商務旅館的露易莎和一些旅人常客成了朋友。1918到1920年,全球爆發H1N1流感,全球死亡人數約五千萬至一億人。(維基百科)

各地多有學校、電影院、教堂、旅館關門。露易莎讓圖書館開著。一位照常旅行的中年男士吉姆在冷清的旅館餐廳裡對露易莎說:「人生總不能駐足不前,妳繼續開著圖書館是正確的。」露易莎告訴他,她讓圖書館開著有她私密的理由。她告訴他,有位士兵從海外寫信給她,雙方都透露自己一些事,感情升溫。她寄了照片給士兵,但是他並沒有寄自己的照片給她。

大戰結束後,她好一段時間沒收到他的消息,她很怕他在戰爭結束前夕陣亡。她每個禮拜查看報上的傷亡名單。待戰事真的結束,接下來報紙開始刊登士兵返家名單,她看到了他。露易莎不顧外頭有流感肆虐,繼續開著圖書館。她每天都確信他會出現。這種感覺有時太強烈,連看見黑影都會誤認成人。露易莎在這段時間徹底放棄閱讀。她認定天底下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之一是他沒有來找她。連她生病住院時掛念的是她必須快點回去,她不能鎖著圖書館的門擋住他。結果,在某個炎熱的午後,他的名字再度從報上跳出來,活像她熾熱之夢裡的幻覺。露易莎讀到傑克的結婚消息。

這就是露易莎戀情的結局。

就在幾星期前,露易莎鎖門關燈前巡視,她讀到一張字條:我到海外之前就訂婚了。此外還壓著露易莎的照片。

露易莎問吉姆:「你覺得整件事是在整我嗎?你覺得一個男人會如此狠心嗎?」

「就我的看法,他很有可能是認真的,只是有點出神了,到海外作戰之前就訂了婚,也不預期能活著回來。結果他全身而退,有個未婚妻等他,他還能怎麼辦?」

「的確,他還能怎麼辦?」

「他要的東西多過他能承擔的量。」

兩人繼續談話,吉姆心想:就是這樣,屢試不爽。女人說完了故事,就會忍不住再說下一個。酒精讓她們心煩意亂,把慎重拋到窗外。

露易莎對他透露,她曾是療養院的病人,愛過那裏的一位醫生。

吉姆認為對話不需要停。…小心翼翼地評估彼此,吉姆諳熟此道,也希望易莎懂。… 露易莎讓他牽著手,一起爬上樓梯。當夜稍晚,吉姆責備她:「露易莎,露易莎,妳之前為什麼沒有告訴我是那樣呢?」

「我全都告訴你了。」露易莎微弱又遙遠的聲音這麼說。

「那麼是我誤會了,我根本沒打算讓這件事影響妳。」

露易莎說她沒被影響……。她試著解釋床單上的血跡也有可能是經血。可是她吐出來的話只帶著強烈的漠不關心,和事實一點都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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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意外 )

 

亞瑟(多德公司第二代經營者)從工廠回到家,把自己清洗乾淨,把浴室也刷洗乾淨,然後開車去出了意外的男人家裡。跟家表明一切的喪葬費用包括墓地和墓碑均由多德公司負擔。除此之外,亞瑟還問:「有沒有甚麼事情是我能幫的?」

「這些書,」死者的太太葛蕾絲說「是他從圖書館借的。我不想繳逾期罰款。他每個禮拜六晚上都去,所以我猜明天就到期,我不想花錢處理它們。」

 

上星期五早上,多德公司的鋸木廠發生駭人聽聞的悲劇意外。傑克‧安格紐先生把手伸到主轉軸底下時,袖子被肘盤固定螺絲勾到,手臂到肩膀被捲入轉軸底下,頭顱碰到直徑一呎的輪鋸,這位倒楣的年輕人……。

 

這則報導一個禮拜後再度刊登,讓錯過的人可以讀到,或者多出一份可以寄給以前住在卡斯泰爾、現在沒住在這裡的人。

殉職工人身後留下妻子以及四歲的女兒。這位罹難者曾經英勇參與大戰,只受過一次輕傷。許多人都在評論,這實在是不成比例。

死者的父親在喪禮舉行的當天離開鎮上,走在鄉間,遇到一位沒去參加喪禮的人,是個女人 ─ 她沒有試著和他聊天。她和他一樣孤獨,狂熱的大步往前走,身子劃過空氣。

 

這鎮上的「多德鋼琴工廠」,現在也製作簧風琴。工作規定掛在計時器旁邊,有一條是:切勿忽視安全。照顧好你自己和隔壁的人工廠出過各種意外,亞瑟雖然還沒有親眼目睹過,但心裡並不篤定,他的妻子是死於1919年最後一波西班牙流感。

 

亞瑟去還書時,圖書館員心煩意亂,那些書的借閱卡還在,表示它們沒有被登記借閱,而是直接從書架上拿走。「羅素伯爵的這本書失蹤好久了。」亞瑟不習慣這樣被人指責,但只溫和的說:「我代別人把它們還回來。那小子死了,在工廠出意外,他太太請我還這些書。」露易莎一聽,把書一本一本拿起來、搖晃,她的臉龐下半部些微抽搐,她想到傑克是最後一位翻過眼前這幾本書的人,說不定會在書中留下生命片段,用紙屑或通菸斗條當成書籤,甚至是幾條菸草。

亞瑟並沒有馬上離開圖書館。他父親的照片就擺在兩扇大窗的中間。他父親創辦多德公司,是這個鎮以及工人階級的忠實朋友,也是這個圖書館的創辦人。亞瑟在圖書館待了幾小時之後,他一直認為他應該離開,卻坐著沒動。

以後亞瑟經常出現在圖書館。大多數的人他都認識,也會跟圖書館員聊一二句話。他沒有對任何人索求甚麼。他感覺自己的存在是友善、令人安心的,也是自然的。

他沒有待在家看送到家裡的雜誌,卻跑來這裡閱讀和思索,讓他感覺自己似乎是在幫別人的忙。讓別人有個倚靠。

亞瑟和圖書館員聊到他父親付錢打造圖書館。卻沒聊起那位私自借書的男人。

(他一定有來還過書,不然他家裡就會堆滿了書。這不算偷竊,頂多是暫時的。無傷大雅,但也很奇特。這行為與意外有關連嗎?你能用稍微不同的辦法行事,還有自認粗心大意不是甚麼壞事,不見得真的會被勾到袖子或被輪鋸鋸掉腦袋。兩件事之間有關係嗎?)

 

「那個小子,他把想看的書私自拿走。妳覺得他幹麼要那樣?」

 

「我從沒跟他講過話。」

「我從來沒有見過他,不曉得他是誰。」

 

後來在夏天的一個周六傍晚,圖書館員再度提起這件事。

 

我想問一件事,您可能會覺得很奇怪。」

 

亞瑟點點頭。

 

「而且我也想請您 ─ 我希望您 ─ 能夠保密。」

「當然可以。」

「他長甚麼樣子?」

「我相信他是個高個子,除此之外我沒有印象。」

「可是我以為 ─ 我聽說是你把他抱起來。他的頭。」

「我甚至沒辦法告訴你他的頭髮是甚麼顏色…都是血。」

「… 我永遠沒有辦法跟你解釋我為什麼要問。我只能拜託你不要認定我是某種人…」

 

亞瑟在這個後來下起傾盆大雨的週六一直坐到晚間九點圖書館員一道一道的關閉這個那個之後,

 

亞瑟說:「我絕不會用讓妳不高興的方式看待妳。」

還說了:「費爾太太那時不肯洗我的衣服,她不敢碰它們。」

 

圖書館員開口 ─ 以一種顫抖、感到羞恥又堅決的嗓音說:

 

「我認為 ─ 我覺得你做的事情很了不起。」

 

 

亞瑟發現他對她一無所知。也無法衡量他在她眼裡有多少價值。只知道他自己跑來這裡,還選在不該來的時間來。陷在這裡,體認自己明顯的衝動。他覺得自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他說:

 

「我希望我們能結婚。」

 

她忍不住笑出來,「對不起,」 「抱歉,我只想到一件事,」 

「我以為 ─ 我和傑克的最後結局就是結婚。」 

 

亞瑟說:「妳誤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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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托爾特克烈士 )

從卡斯泰爾到安大略省倫敦市的火車在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停駛,連鐵軌也拆掉了。露易莎在五0年代中期去倫敦市看心臟科醫師時,搭乘巴士。這時她已經高齡而且不應該開車了。(這是在亞瑟‧多德先生在圖書館向露易莎求婚後的數十年。露易莎生存年代,經歷二次世界大戰。)

 

年老的露易莎在候診室裡讀報知道當地下午在維多利亞公園有一場弔念本地烈士的儀式,紀念在1832年成立農民互助會,抗議工業革命不斷削減農民工資。這是120年前的事,現在由加拿大勞工聯合會和教堂舉行弔念儀式。主持人是多倫多工會發言人約翰‧阿格紐(小名傑克)。

 

露易莎看完醫生到返回卡斯泰爾巴士發車時間,有足夠的時間讓她做點別的事。她決定到公園來看看。她看到參加、支持工會運動的人們陸續聚集,由他()們當時的衣著想像他們從哪裡匯集過來。

 

名字的巧合其實不算什麼,露易莎不曉得自己為什麼要來,為什麼坐下來。她感到難受,熟悉的激動,當有人來招呼她時,她快快逃離。

 

露易莎在這骯髒窄小的候車室裡待好一陣子。她直接從瓶子裡喝可樂,仰頭閉目。睜開眼睛,有個男人坐在她旁邊過去兩張椅子上,對著她說話。

「我盡快趕過來了,我一演講完就離開…」

「我馬上就認出妳來,」他說。「雖然過了這麼多年。我看到妳的時候,妳正在跟南茜講話,我一回頭妳就不見了。」

「我不認得你。」露易莎說。

「的確,我想是,妳當然不認得。」他拿下染色眼鏡,彷彿希望她能把他看得清楚一些。

「我一直很想破冰,」他說。「本來打算在圖書館跟妳講話的。我起碼應該進去跟妳說聲再見。只是離開的機會來得好突然。」

「妳那時一定很氣我…,現在還氣嗎?」

你知道我結婚了吧?我嫁給亞瑟‧多德。」

「我們也是很辛苦地工作,亞瑟六年前過世,工廠撐過整個大蕭條的三0年代……,大戰開始,我們為海軍做雷達罩…。」

「我現在還是會工作,我繼女碧雅離婚後幫我管理一些事,我兒子念完大學……,我和亞瑟很親近,我常在腦袋裡和他聊天,講的都是相同的事,我的腦袋裡裝滿性靈的慰藉,我越來越務實,想把某件事了結掉。我居然在跟一個死人聊這些。」

露易莎停下來,感到困窘,不確定她想像出來的傑克能不能全部聽進去,也不確定自己都有說出口。

「當初,使我踏出人生,讓我能夠撐下來,就是那間圖書館。我欠妳很大一份人情。」

「我父親,妳不記得我父親了嗎?」

「我記得。」

「嗯,有時候他說的話一點真是沒錯。」

「愛情不會消逝。」

露易莎感到自己受了冒犯。這是演說帶給人的改變,一個人隨便說出口這種話。 愛情隨時都在消逝,承擔不了壓力,差不多等於死了。

「以前我不喜歡亞瑟,結果亞瑟成為我在這世上最想要的,我想嫁給他,過正常的生活。」

「正常的人生」,她重複,感覺一陣暈眩。她的手擱在兩人之間的椅子上,相距不太遠,一股感受在她斑駁的皮膚上擴散,是愚行獲得了諒解,是細胞層級的求愛,出自舊日的情懷。喔,確實不曾消逝啊。

 

有一群人走進來,集體行動,門諾教徒。「喔,妳看,托爾特克烈士們,我最好過去看看他們。」

那個「玩笑」的尖銳感,使露易莎想起另一個人,寬闊的肩膀扁平的臀部,

吉姆‧法雷瑞。

喔,真是殘酷啊,或者應該說她對自己玩了個很殘酷的把戲。 (一個也不少)

 

剛才在露易莎身邊的人,不見蹤影。 (召喚不回)

那人是個情不自禁的叛徒。一位旅人。

 

她對抗的是無法無天的幻覺,一團能吞沒人的混亂,在她身上鑽出洞來,對她玩臨時興起的把戲,丟給她燦爛卻稍縱即逝的撫慰。

 

門諾教徒,把一袋糖果傳來傳去,大人和小孩一起吃糖,他們就在露易莎身旁,也讓她與其他人一樣,含著糖,讓甜味在嘴裡延續好一段時間。

 

當街燈亮起,「這是什麼地方啊?」露易莎問身邊的女人。

 

 

本篇的最後一頁,回顧露易莎在卡斯泰爾小鎮的人生:

前圖書館員湯布林小姐過世那一天,推銷女性什貨產品的露易莎在旅館聽到人在講這件事。她立刻去尋求這個需要人來接續的職位。(之前,她因肺結核在療養院住了四年,治癒了。)

有了小鎮的正職,旅館讓她搬到三樓的住房。她能越過屋頂看到覆滿雪的山丘;跨過河那邊的高地,那兒有座生產鋼琴、簧風琴的工廠。

鎮上的房屋建築得很耐久,院子寬敞,街道兩邊成熟的榆樹和楓樹林立。

她很高興能夠重新開始,

她篤信當機立斷做決定、順應始料未及的轉折,帶給她獨一無二的人生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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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以為妳是誰  孟若

一本書,十個篇章,用生活的細節或碰撞的事件來闡述來記錄一個名叫「玫瑰」的雌性人生。

 

十個篇章,梗概如下:

 

1 王室毆打 「玫瑰」與生俱來 與時俱長的叛逆,在幼小階段受到親人管教 學校約束。這叛逆與管教,卻是同步地「遇強則強,弱則弱」,誰也不讓,誰也不服。這叫「王室般地毆打」。

 

2 特權  懵懂的年紀,在學校的小群體走動,共享個體的成長秘密與探索外界的奇異 醜陋。 熱情,放縱與表白。 還有,小鎮的生命與生活在戰時奇異地得到繁榮。

 

3 半個葡萄柚  參加升學考試,跨過橋,上了中學。你吃的是甚麼早餐,城鄉差異就顯而易見。「半個葡萄柚」是玫瑰想出來的答案,沒有人跟她一樣,她沾沾自喜。

 

4 野天鵝  繼母(玫瑰強褓時即被照顧,這位繼母和母親並沒有差別) 教導玫瑰提防人口販子:在火車或公車上坐在妳旁邊的老婦,給妳糖吃,讓妳軟倒,再呼叫徵求同路的「好心人」幫忙扶妳下車,這是這個世界看見妳的最後一眼。 還有,扮成牧師的人,他們最壞。

玫瑰首次獨自搭乘火車,打算用一筆作文比賽贏得的獎金支付旅費到多倫多親友家小住,並且預算購買:手腳用的除毛膏,瘦臀的充氣墊,銀色手鐲,灰藍色毛衣,這些足以令她脫胎換骨的時髦物件。 抵達布蘭特福德站,有位男子問她介不介意他坐在她旁邊。經過鄰座一番適時適度的閒聊,男子自稱是今天休假的聯合教會的牧師,帶著一份報,問玫瑰想不想看,自己看報時,把暫時沒看的報紙掃在一旁,報紙的一角碰到玫瑰的大腿。「如果那是一隻手呢?要怎麼辦?」 那真的是一隻手,得寸進尺而來,『她不願抓住他的手,他不屈不撓的手終究把芳草之地摩娑得沙沙作響,流水潺潺,喚醒心照不宣的肥沃繁茂』。 這件事的發展,與芙蘿(繼)口中可能發生的事相差無幾。玫瑰她成為受害者與幫兇。

 

5 乞丐少女  在大學校園裡富家子派屈克戀上玫瑰,心意堅定愛得狂熱。

富家子說:「因為我選擇了妳,所以我的家人不喜歡妳。」

(本篇以52頁的篇幅,以細節,以思想,娓娓詳列派屈克和玫瑰的愛情歷程。玫瑰可沒看到人家有錢就一切美好。)

 

6 惡作劇  結婚了,生小孩了,婚姻裡的彼此再真實不過了。每隔一段時間,玫瑰就會與派屈克大吵一頓,除此之外,她百依百順。婚前,面對她簡單的問題或評論,他習慣以責備回應。她有時問他問題,希望他賣弄不凡的知識,讓她崇拜,但她經常後悔發問,因為答案冗長,語調又帶著譴責。後來,玫瑰覺得她真的崇拜派屈克,但不是以他想要的方式;她真的愛他,卻也不是他想要的方式。 玫瑰想擺脫老想黏著她的派屈克。玫瑰蛻變了,無比堅強。 與「朋友夫」同床共枕,算是她的「惡作劇」。

 

7 天意  毀掉婚姻,她早已出手。他們的孩子「安娜」彷彿瞭解這是父母的錯配,任誰都看得出來應予以毀棄。但安娜的童年與保護傘仍是與大家相關的真實生活。玫瑰掙脫派屈克,搬出派屈克的房子,她的戲劇人生開始。安娜在假期與她同住,玫瑰渴望奔赴某人的約會,約好來陪伴安娜的人卻有更重要的急事非抽身不可;安娜願意同行,卻遇上交通停頓的自然災害。這些事所花費的時間也剛好足夠讓玫瑰了解對方在冷卻中。

從此,玫瑰再也沒有與誰發展出「長久穩定的激情」,這是天意,也是人情。

 

8 西蒙的好運  寂寞的玫瑰,她是演員,無處不能融入。安娜十七歲了,玫瑰還在尋求從床上開始的「愛情」。 年輕的西蒙,戰爭中的難民經歷,對人生自有解讀,當他遇上她,派對中,派對後,玫瑰期待西蒙實踐自己所言 來為她的前院覆上土壤和肥料,但西蒙沒有再出現。 約莫一年後,一直有戲演的玫瑰在渡輪的甲板上遇到昔日那場派對上的某人,得知西蒙「病了很久,死了」。這件事讓玫瑰覺得她是真正缺乏操控力量的人。

 

9 拼字  繼母芙蘿到了需要人照顧的老年。為此玫瑰回家一陣子。養老院是芙蘿不得不的去處。養老院的老人分住不同樓層,第一層的,還算光鮮亮麗,拄著拐杖互相拜訪。往上一層,老人坐輪椅在看電視。再上一層,這些老人不擔心自己身上是乾或濕,有人餵他們,將他們綁在椅子上,他們吸入氧氣,排出二氧化碳,繼續參與這個世界的生活。而一個樂於「拼字」的老婦人是這裡的奇蹟,有訪客時的表演節目。

( 芙蘿是玫瑰爸爸心目中的女性典範,活力充沛,個性務實,精於開源節流,善於討價還價與發號施令,童心未泯,腦中淨是亂七八糟的迷人想法、迷信和傳統信念。如今,她老到沒有辦法管理自己生活所需,和一般人老了沒兩樣。)

 

10 妳以為妳是誰  玫瑰與弟弟布萊恩共同關注的話題有很大一部分是由二位優秀的阿姨照顧,被大家當做「白癡」的米爾頓‧荷馬延伸米爾頓‧荷馬遊走在社區和學校,在二位阿姨的背後大膽縱情演出。米爾頓教英文的阿姨曾經處罰不抄黑板的玫瑰加倍抄寫,告訴她:「妳不能因為會背詩,就覺得自己比別人優秀,妳以為妳是誰?」

還有一個與玫瑰同樣地內向的男同學,當年以唯妙唯肖地模仿米爾頓,引來圍觀,這位同學後來加入海軍,在戰爭中受傷回家鄉接受撫卹過生活,最後因意外跌落傷重不治。玫瑰因他而明白自己認識的那些男孩子,不管他們看起來多麼軟弱無能,都將變成男人,獲准做那些妳以為需要更多才華與權威才做得到的事。而這位內向的男同學,她對他比那些她愛過的男人還要親密,

他是她心裡的一道缺口之外,還有甚麼可說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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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人生

當時讀三年級(小學) 的「孟若」幫她的班尼叔叔寫一封信

 

IMG_0135.JPG

                         韶安畫插圖

 

 

先寫下他的全名和完整地址:

班傑明‧湯瑪士‧波爾先生,宇宙太陽系,地球西半球,北美洲加拿大,安大略省瓦瓦納許縣,朱比利鎮弗雷茨路。1942,8,22

 

我寫這封信,是為了回覆妳刊登的分類廣告。我在我訂閱的報紙上看到的。我是個37歲的男人,獨自住在我自己的地方。這裡有15英畝大,位於弗雷茨路的盡頭。有一棟不錯的房子,建在石頭地基上。這裡就在樹林邊緣,所以冬天從來不缺火。還有一口很好的井,60呎深,以及蓄水池。樹林裡有吃也吃不完的莓果,河裡有很多魚;如果你可以不讓兔子靠近的話,還可以種很多蔬菜。我在房子旁邊的籠舍裡養了一隻狐狸當寵物,還有一隻雪貂和二隻水貂,附近隨時都有浣熊、松鼠和花栗鼠。歡迎妳的孩子一起來這裡,不論是男是女都一樣。要是男孩的話,我可以教他變成一個優秀的追蹤者和獵人。我有一份工作,替隔壁鄰居養銀狐。他的妻子受過教育,妳可以前去拜訪她。希望我很快收到妳的回信。  誠摯的,班傑明‧湯瑪士‧波爾。

 

 

親愛的班傑明‧波爾先生,我代替我妹妹:瑪德蓮‧豪依寫這封信,目的是要告訴您,她很樂意接受您提供的職位,並且在九月一日之後隨時可以前往。要如何搭火車或是巴士前往朱比利?或者,更好的方式是,您可以到這裡來接她,我會在信末附上我們的完整地址。這裡不難找。我妹妹的小孩不是男孩,是個十八個月大的女孩,名叫黛安。期待您的回音, 誠摯的,梅森‧豪依,安大略省,基奇納,查莫斯街121號。

 

 

 

 

以上分享摘自孟若1971年出版,《雌性生活》,「弗雷茨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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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女人的心意》一書,集結孟若1998年出版的八篇小說。

作為書名的「好女人的心意」列在第一篇,篇幅106頁,是其中最長的一篇。

 

我來在格子裡試著分享這一篇。

分享之前,概述個人讀孟若作品至今(第四本)的感想:

孟若筆下,盡是人之事,嬰兒幼童、少男少女、女人男人以及更資深的女人男人。

因緣際會的人們從各自內在的思維而外放外顯,人互動形成的家庭生活、社會生活。

真實的年代背景,真實的生活演繹,這樣的小說直達地心,很吸引人。

而孟若腦容量寬廣,資料庫龐大,至今還沒有讀到「類似的情節」或「重複的旋律」,日新月異之感油然而生。

讀孟若,照著作品出版年代的順序讀下去是個好主意。

 

分享這一「長篇」,我採取骨幹轉述,擷取原文的部分採用標楷體。

有信心,也沒信心,可能打結或打散,讓人昏倒在地。且試試看,樂於試試看,不試怎知道?

 

 

故事開宗

瓦利鎮的博物館保存一只不具名捐贈者拾獲的鎮上驗光師(眼科醫師)韋林斯所有的儀器箱。韋林斯先生歿於一九五一年春。

 

小說第一章賈特蘭

賈特蘭是瓦利鎮的一個小聚落。1951年春,某個周末,三個小男生結伴走一條鎮上延伸過來的小路來到,他們想要到河裡游泳。靠近河邊,遠遠看到一輛車斜斜插進水中,幾個男生都認出那是驗光師韋林斯的車。車頂的天窗是打開的,看起來有個人塞在車裡,一隻胳臂伸出來。這三個九至十二歲之間的孩子,就不像平常那樣嬉笑蹦跳玩得水花四濺了,而是很快地走回頭,「想到自己得去的地方,想到自己接下來該做的事,便覺得扛著千斤重擔」三人回各自的家,三人卻完全封口。(三個家庭的成員、經濟來源和生活細節,作者仔細描繪。) 午餐後三人再度聚在一起,走到鎮上,經過驗光師韋林斯的家,看不出有不祥的意味。韋林斯太太是知名的園藝家,拿著園藝剪在園子裡工作,看到愣頭愣腦的三人,她剪了花枝,說:「諾,把這些帶回去給你們媽媽,春天最先開的花就是它。」 三人想的應該是「事情怎麼會是她在院子裡忙,他卻在自己車子裡,成了水下亡魂?」 三人經過派出所,經過公廁,走回廣場,又各自回家,有人拿到了零用錢,上街買了甘草糖一起吃。發現擔任保安官,在校門口指揮交通在夜裡巡邏的「特維特船長」在另一張椅子上午睡,三人搖醒他,七嘴八舌告訴他韋林斯先生和他的車在賈特蘭水塘裡,退休的船長重聽又太老又還沒清醒,算了,回家,平常最大嘴巴的巴德終於跟媽媽說了,媽媽馬上報警。

「我沒打算麻煩你們,」韋林斯太太的反應據說是這樣「我原本想等天黑了再看情況。」她說韋林斯先生昨天下午開車去鄉間 ,幫一位瞎眼的老先生送眼藥水。有時候他會有事耽擱,也可能順便去看看誰。

 

 

第二:心臟衰竭

先介紹本文的核心人物「依妮德」。依妮德二十歲那年 護校受訓畢業前夕,她的父親臥病在瓦利醫院,來日無多,遺言交代,作為一個父親,他不希望依妮德在這種地方工作。依妮德的母親詮釋父親的看法:他覺得當護士會害女人變粗,會壞了她的好機緣,有些男人會對她沒興趣,有些男人會對她有不當的興趣。

在他人臨終前的承諾,把自己完全抹去,徹底犧牲。越不合常理越好,她是為了這點讓步。 她在護校辦了退學,就此待在家,成日忙進忙出。家裡不缺錢,用不著她出去上班。

那年秋天許多人得麻疹,依妮德父親的主治醫師見過依妮德的能幹,便問她願不願意來幫忙。當時從護校畢業,是當「註冊護士」;依妮德沒有畢業,假如在家的病人需要照護,依妮德就在病人家裡照顧他們,當所謂的「執業護士」,就等於沒有違背她對她父親的承諾。再說她照顧的對象是小孩、老人或是垂死之人,她爸爸擔心的「變粗」不會發生。(還記得《年少友人》那位來照顧艾利臨終卻把姊姊芙蘿拉驅逐得更徹底的護士亞金森否?)

依妮德作為一個「執業護士」已經多年。由於大家越來越窮,愈來愈多人沒錢上醫院,依妮德去照顧的人家往往破敗到正如她媽媽形容的狀態。依妮德接受酬勞,不過大部分的酬勞都還了回去,改成幫孩子們買鞋買大衣,付牙醫費用等等。她媽媽則四處打聽是否有舊的嬰兒床、高腳椅、小毯子、舊床單,她說:「當一個聖人的娘可真累。」

 

現在依妮德照顧的昆恩太太,27歲,患「腎絲球腎炎」,已無法可醫。昆恩太太的姑格林太太每隔幾天過來把床單睡衣毛巾連二個孩子的衣服,帶回她家洗好燙好疊好再送回來,減輕依妮德不少負擔。但是格林太太對於弟媳罹此重病以及弟媳的出身過去充滿好奇與猜測。

從前依妮德和昆恩太太的丈夫魯伯是同學。那時她和一堆女同學總愛取笑捉弄男同學,尤其對沉默寡言的魯伯更甚。魯伯不可能忘了這些舊帳,可是他卻把依妮德當剛認識的人,是他妻子的看護,也不知她從哪裡來的。魯伯睡在姐姐格林太太家,飯也在那兒吃。兩個女兒則因上學的關係而跟媽媽留在家裡,由伊妮德照顧。

魯伯下班探望妻子總是待幾分鐘就走了。

「他都待不久,對吧?」昆恩太太說,「想了都好笑,哈哈哈,妳好嗎?哈哈哈,我走囉。我們幹嘛不把她抬出去,往糞坑一扔了事?就當是一隻死貓算了?他就是這麼想的,對不對?」 「我對他是一點用處都沒有了,不是嗎?我對哪個男人都沒用處。他每天晚上從這兒出去,就去找女人了,對吧?」

昆恩太太為了「敵人」而精力充沛,為了叫罵保持體力。

生病的人逐漸怨恨起健康的人。反覆回首前仇舊恨。病人往往也會說探病的人是來幸災樂禍的。對不眠不休耐力驚人的看護者也會討厭。依妮德對這樣的態度也習慣了,她懂生病的苦,生活的苦,相形之下,她受到的非善意微不足道。但面對昆恩太太,她茫然失措。即使關懷同情是她的工作也是她的天性,但昆恩太太一再崩潰,整個人只剩下陰鬱乖戾的一面,依妮德對她生出的嫌惡,儘管表現得多耐心多溫柔,也無法掩蓋事實。

昆恩太太對吃的要求變得更加反覆無常,依妮德全數一一備妥。有時不要任何聲音,夏天的風扇也不得開。有時又愛聽點歌電台,並且深信節目造假,一切都是安排好的。也關心依妮德的母親,問她開甚麼款的車。

「她住在韋林斯家隔壁那間很大的石頭房子,對吧?」

對,依妮德回道。

「那房子有幾個房間啊?十六間?」

「總之很多就對了。」

「韋林斯先生後來淹死了,他的告別式妳有去嗎?」

依妮德說她沒去,她不喜歡告別式。

「我原本要去的,那時我沒病得嚴重,本來要搭賀維家的車去,結果他媽媽和妹妹都要去,不夠座位……,妳覺得他是自殺嗎?」昆恩太太的發問讓依妮德想起遞給她一朵玫瑰花的韋林斯先生,故作風趣,……

「我不知道耶,我不覺得他會自殺。」

「他和韋林斯太太處得好嗎?」

「就我所知,他們感情很好。」

「噢,是嗎?」昆恩太太便學起依妮德含蓄的口氣:「很─好─啊。」

 

依妮德睡在昆恩太太房裡的沙發上,昆恩太太大多可以睡到天亮。

讓依妮德驚醒再也睡不著的是她自己的心事。她做起很不堪的夢來。她在暖和的夜裡躺著發抖,只覺噁心與羞辱,她的信仰講希望、講理智,容不下「惡魔入侵她的睡夢」。

雖然對每個人來說,也都一樣,邪惡在我們沉睡時攫住我們,痛苦與崩壞在暗處伺機而動……,於是她就這樣,依妮德,任這一生在忙碌工作中流逝,努力撫慰別人,努力當個好人。 這麼些年來,有多少人覺得她根本是個呆瓜?她費心照料的那些人,或許暗地裡鄙視她,想說自己若是她,絕不這樣傻,絕不。

 

昆恩太太常常很疲倦,氣若游絲,脈搏似有似無,不過有時又好轉起來,很清楚自己是誰,也認得依妮德,而且有時眼裡閃著猜測與探詢的神情。

某晚,魯伯說要出門幾天,去牲口拍賣會。那晚他在妻子睡前就到了。依妮德聽到昆恩太太虛弱的笑聲。

隔天昆恩太太突然又有了無比的精力:

「我可以跟妳說個事兒,妳絕對不會相信。」

「大家跟我說的事兒可多了。」依妮德回道。

「當然啦,瞎說嘛。」昆恩太太不以為然,「我敢說,全是騙人。妳知道韋林斯先生之前來過這個房間嗎?」

 

 

第三章:錯誤

昆恩太太坐在搖椅上,讓韋林斯先生檢查眼睛,他整個人湊到她面前,拿著檢驗工具對著她的眼。

她和他都沒有聽到魯伯進來。

當時魯伯本該在河邊伐木。

魯伯眼見韋林斯先生跪著,一手把工具對著她的眼,一手放在她的腿上…

魯伯如閃電般一躍向前… 抓起他的頭狠狠往地上…,一下,又一下…

她只想著,下一個就輪到我了…卻也隨即看出魯伯並沒有追殺她的意思。

他氣消了,把搖椅扶正,自己坐到搖椅上…

他動手收拾散落在地上的東西,藉此打發時間,把韋林斯先生的工具物件一一歸位…

她說,魯伯我們得找個地方把他埋了…

沒錯,那我們把他的車埋哪裡呢?…

她從他口袋裡拿了鑰匙,透過長褲的布料,可以感覺到,他腿上的脂肪還是溫熱的。

她抬腳,他抱頭……她抬起他時,他一隻鞋稍稍戳了她兩腿間一下,她不由得想,還不放手啊,你這個老色魔。

是的,韋林斯先生確實犯了錯。

她拿走箱子,藏在某處。後來又換了地方藏。藏在哪裡,她從來沒透露……那是檢查視力的儀器,噢,太太,妳願意讓我幫妳檢查眼睛嗎?請坐下,放輕鬆……

這個老色狼,到他停手,把檢驗儀器收進箱中,她才能開口,而且她的台詞應該是:「噢,韋林斯先生,我今天該付你多少錢?」這一句話就是給他的暗號,他可以把她推倒,像頭老山羊,對她肆意踩踏……

 

這樣妳喜歡嗎?

接著就是報上的新聞了。韋林斯先生遇溺。

他們說他的頭撞到方向盤,卡住了。又說他落水時,人其實還活著。真好笑。

 

 

第四章:謊言

「韋林斯先生來過這房間」,聽了昆恩太太的敘述,依妮德整夜沒睡。

接下來她該怎做是她一直想但還沒想清楚的部分。

 

柵門外,河岸邊,繫在樹幹上的一艘小船,魯伯的船,給了依妮德「妳知道的」,溫和而決絕的答案。

 

這天的早晨,昆恩太太和前一日的精神奕奕判若兩人,脈搏微弱,連睜眼都辦不到。醫生原本預定下午二、三點之間過來但是因為一個偶發的急診而往後延。她告訴醫生昆恩太太可能要走了。醫生說怎麼做妳和我一樣知道。

魯伯去牲畜拍賣會還沒回來。平常昆恩太太就嫌兩個孩子吵,尤其在自己洗過澡之後更不願給孩子靠近。而七八歲大的孩子若記憶母親臨終模樣,只怕也不妥。

於是在依妮德為昆恩太太擦拭了身體,而昆恩太太沒有任何反應的時候,依妮德打開房間裡過去因為昆恩太太抱怨噪音而靜止不開的電扇之後,她走出房間去和二個女孩在陽光下玩。

她想到過去她照顧垂死之人,從不曾離開病人的床前。

 

「………,傍晚RQ‧弄完乾草。」 〈刪節號是病人相關的部分;RQ‧是魯伯名字的縮寫〉

「………,傍晚RQ‧明天要開始割小麥。」

「………,昨晚下大雨,RQ‧今天沒法割小麥。」

「………,RQ‧要去拍賣小牛,醫生說儘管去。」

「七月九日,非常暴躁,可怕的談話。」

「七月十日,病人魯伯‧昆恩太太於下午五時許死亡。尿毒症引發心臟衰竭。」

〈在依妮德的護理日記裡,把她昔日的同學魯伯的工事也記了。

 

 

二天後,依妮德返回病人的家,她得敲門得等別人請她進去。

她盛裝打扮,穿真絲洋裝配同色麂皮鞋。她是想通了她該怎麼做,她就來了。在苦思的時候,她晚上出去散步,走過縣立監獄外牆,她知道牆後一片空地是曾經執行絞刑的地方。這個社區已經很久沒有人犯這種程度的重罪了。

 

「我曉得你有艘小船,想請你載我一程,划到河中央,讓我拍張照,那兒風景好。」

她的計畫是這樣:到了水中央,她會告訴他她不會游泳,讓他明白他占上風。她要在水中央問,問他,這一切是真的嗎?

我不會說出去,可是你會,你不能守著這秘密過一輩子。

你沒法扛這副擔子在這世上過下去,你會受不了這種人生。

假如他沒有推她下水,是她贏了這賭局,她將堅定而又平靜地說服他。

她會去監獄看他。

每個出庭的日子,她都會坐在他看得見的地方。

她不覺得有誰會因為這種謀殺案被判死刑。這樣的謀殺案是意外,也肯定是一時感情沖昏了頭但她又覺得如此的奉獻,不但干犯法律,也是染上了道德的汙點,那陰影就在那兒,令她覺醒。

 

當他們起身,她正好面向昆恩太太的房門,她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話:「那幾床掛在窗前的被子拿下來了嗎?」

他開口:「妳想進去就進去吧,沒關係,進去吧。」

床沒了,家具推到牆邊。

昆恩太太那時在這裡說了那麼多,此時耳裡只迴盪著「騙人」兩個字。

騙人,我敢說全部是騙人。

 

一個人有可能編出那麼詳盡又邪惡的事嗎?答案是肯定的。重病之人的腦袋裡,垂死之人的腦袋裡,可能塞滿各式各樣的骯髒事兒,還能把這些骯髒事兒編排得活靈活現。依妮德睡在那房間時,自己腦裡也生出一些淫穢不堪。這種特質的謊言,就如高懸的蝙蝠,等著把握黑暗降臨的良機。

我們做的夢不就很複雜嗎?那麼多層次,記得住,形容得出的部分,不過是表面刮下來的那薄薄的一層。

依妮德四、五歲時,有天跟她媽媽說,她去了爸爸的辦公室,有個女人坐在他腿上,無論當時或現在,依妮德的印象就是女人戴了頂有面紗的帽子,帽子上有很多花 (早年都嫌過時)。 女人上身的扣子全部解開,單邊乳房暴露在外,單邊沒入父親口中。她非常篤定告訴母親,她說的是「她前面有一邊在把拔嘴巴裡」。她形容就像冰淇淋甜筒那樣。媽媽解開洋裝模擬,依妮德堅持說的還是「冰淇淋甜筒」。 「那妳就是作夢了,太扯了,別跟把拔說。」 依妮德長大後,覺得那帽子是她看過哪張圖片的印象。謊言

 

她還沒開口問,不問的理由出現了:韋林斯先生自己開進湖裡,可能是意外,可能是故意的。人人相信是這樣。在魯伯看來,依妮德也是。只要是這樣,這間房間、這棟房子、依妮德的人生都會有不同的可能。這不同可能距離她越來越近,她只需保持緘默,讓它來臨,暗中合作,會有多少好處呀。 這是多數人早就明白的道理,她卻花了這麼久才明白。 她的眼淚奪眶而出,她也望見魯伯眼中的血絲,他說:「她這輩子過得並不順。」

依妮德想到自己如此盛裝準備,竟是為了如此矯情的結局,不由十分窘迫。

「我不知自己在想甚麼,穿這鞋怎麼去河邊啊?」 魯伯到工具房打開一個桶子,在裡面找合適的橡膠靴給依妮德穿,他以前各種年齡時穿的。

一個家住在這樣的房子多年,總有許多的舊物,得靠人分類整理。假如她有機會這麼做,她會毫不猶豫動手整理,打理成一個對她毫無隱瞞,由她訂下規矩的地方。

 

她和魯伯走過夏葉織成的綠蔭下,已近黃昏。

小船等著,在暗影中起伏,一如往常。

「槳,藏起來了。」魯伯去找槳。她有那麼一瞬看不到他。倘若她努力去聽,應該能聽到魯伯在林間走動的聲音。但假如她專心觀察船,一種細微而鬼祟的移動,從周遭至遠處的萬物都沒了聲息。

 

 

                   【好女人的心意,就此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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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想對你說〉,

1974,孟若的13個短篇集結成這一本書,

共同隱藏一條嫉妒的絲線,

《素材》 是其中一篇。

 

 

人物

。主要敘述者, 本文第一句:我並未追蹤胡戈的作品。

胡戈。在回憶的敘述中顯現,當今成名的大作家,「我」的前夫,歷經三任妻子,擁有七名兒女,133

加百列。「我」再婚的丈夫。

克里。「我」和胡戈的女兒。

多緹。早年「我」和胡戈租屋時期住在同棟地下室,房東的女兒,她成為日後胡暢銷成名作的『素材』。這素材讓「我」回想當時總總。也不得不承認胡戈寫得很成功,但也引起我的猜疑、嫉妒和不屑。

 

 

按照本文順序的節錄 (但願斷章也足夠取義)

我並未追蹤胡戈的作品。  本地大學邀胡戈探討這個時代的小說。我想,真的有人參加嗎?他們可以去游泳、飲酒、好好散個步啊。

講台上的男人也有老婆,此刻並未坐在台下。她們必須去買日用品、打掃家居,或與朋友喝酒談天。對她們來說,人生就是食物、髒亂、房屋、汽車和金錢。她們的丈夫個個才華橫溢、天資聰穎,卻都是生活的白癡,必須細心照料,才能繼續說出字字珠璣的話來。

 

我自己是嫁給工程師。他叫加百列。他在羅馬尼亞出生,二戰後才離開,那年他十六歲。現在他已經不會說羅馬尼亞語了,人怎能忘掉從小就會說的語言呢?  我把他想成戰亂時期派駐遠方的大使,又想像他根本不是羅馬尼亞人,冒名頂替而已。   我端詳他睡著的神情,心想他可能是俄國人德國人,甚至本來就是加拿大人,編造虛假的過去,裝出某種口音,好讓自己看起來比較有趣。  多少年過去了,我熟知他的作息、喜好與習慣,我仍然覺得他是一道謎。 我沒辦法形容他。如果有人要我形容胡戈,我可以鉅細靡遺地形容,從他十八歲(距今二十年了) 骨瘦如柴,舉手投足間岌岌可危,整個人像是用神經聚合起來。 加百列極少過度好奇,容易找到事物的樂趣,愛笑也很會安撫人。他的性愛毫不激烈。他也不會顧盼自喜,從不寫詩剖白心跡,就算寫了,大概半小時就忘記。這種人沒甚麼特別,只是我還沒遇到過第二個跟他一樣的男人。  我們眷戀於一個男人或女人,或只是為了某種曖昧模糊的東西,像是羅馬尼亞口音或平滑的眼瞼,或者半真半假的謎團。

胡戈身上沒有謎團。並不是說我和他一起經歷過這麼多事,而是我所了解的他,彷彿在我的血液裡流動,有時想起來,頓時有種毒發的感受。加百列從不令我煩惱,正如他從不讓自己激動苦惱那樣。

 

加百列發現胡戈的書。

「買一本給克里。」他說

「這上面是妳爸爸,妳的親生父親,妳可能會想看。」我說

「他看起來好胖。」克里把書放下,「妳不是說他很瘦?」她對父親的興趣只限於遺傳,看他會留給她什麼基因。「之後發生甚麼事我怎麼知道?」我說

 

我懷克里的時候,我們住在一棟十分寒磣的灰泥房子裡。給浴室漆上明豔橙黃色,像置身在起士裡。 房東太太,她年過七十,在鎮上經營一間只收男生的單身公寓。房東的女兒住在我們那棟的地下室,獨門獨戶,有二間房,她母親收她一千二百元租金,她說她要去找褓母的工作賺錢付房租。

「我神經衰弱,沒辦法工作。第二任丈夫肺病死了,我還欠我母親八千塊租金,我三歲的時候得了肺炎,十二歲就罹患風濕症,十六歲嫁給第一任丈夫,伐木出意外死了,我流產過三次……」上面這段話只是濃縮版,多緹在餐桌上滔滔不絕訴說她這一生,語氣裡沒有悲傷,而是充滿驚訝與驕傲。她住的地方堆滿前任丈夫遺留的大型家具,包括一架直立式鋼琴。我告訴胡戈,如果他想成為作家,應該好好觀察多緹,他要我自己好好欣賞個夠。

有次我下樓,看到穿著晨褸的多緹正和一個穿制服的男人道別。

「多緹有愛人。」

「妳太少出門了,妳這是在胡思亂想。」接下來一個星期,卻看到另外三個男人,這次胡戈找不到理由反駁,說這是人生模仿藝術,他在書上讀過不少胖妓女,腿上有靜脈曲張還是照常接客,從那時起我們就叫她「常駐青樓女」。

多緹彈鋼琴,邊彈邊唱,多緹成為大家偷窺的對象,大家的餘興節目。

伏案寫稿的胡戈說:「妳下去叫她別彈了。」「她是妳朋友,都怪妳培養她,鼓勵她。」多緹總是充滿歉意,她很怕胡戈 ,對他的職業和智識都很敬重,她不再彈了,問題是她很快就忘記…。胡戈覺得全世界都在阻撓他的寫作大計,而我的責任是挺身維護他不受一絲滋擾。或許我是無能,何嘗不是故意,我不信他能成功,他缺乏當名作家的專斷力,老是緊張兮兮,跟別人相處太小心眼,又愛賣弄,我認為作家的性格應當哀傷而平靜,令人懾服。

 

地下室有個抽水泵浦,一月份是雨季,從此泵浦取代了多緹的鋼琴聲,只要胡戈在家總為此生氣或沮喪,不單是因為噪音,也因為泵浦運作算進電費,受惠的只有住地下室的多緹。他叫我去找多緹談,我說多緹同樣有分擔,她不可能再多出錢。

我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多緹,習慣有她陪伴,跟她在一起比較輕鬆自在。

雨季還沒過去,有天我半夜醒來,太安靜了。

「胡戈,醒醒,泵浦壞了,沒在抽水。」

「我沒睡著。泵浦沒壞,我把它關掉了。」「我沒辦法忍受帳單,也沒辦法忍受噪音,我一個星期沒睡了。」

「地下室會淹大水。」

「等到早上我就把它打開,我只需要幾個小時。」

「那時就來不及了,傾盆大雨耶。」

我重新躺下,聲音平靜但嚴峻:「胡戈,你聽我說,快去打開,不然多緹會被沖走。」

(你來我往,費了不少唇舌,但沒有誰被說服去打開泵浦)

我對自己說我不知道怎樣打開泵浦,胡戈的作法讓我害怕,也許不會發生甚麼事,但我希望有事發生,我想看到胡戈崩潰。

(的確淹水了,睡前喝了酒的多緹一覺到天光。多緹更深信她就是會碰上倒楣事的一個人。)

我上樓打電話,給胡戈,我說有緊急事,他們在圖書館找到他。

(我報告淹水實情,電話中,我連番攻擊,他一一守衛)

這件事,所幸精明的房東剛好生病住進醫院,才沒有深究,多緹則搬到單身宿舍代替她母親照看那邊的住客。地下室的霉味難聞,不久「我們」也搬出去。

這件事情之後,婚姻諮商師:「你們性格不合。」兩人都覺得鬆了口氣,互相告訴對方,是個性不合。

 

那晚我沒有讀胡戈的小說。把書交給克里,後來發現她也沒讀。於是我隔天下午翻開來看。

寫的是多緹。當然更動了一些細節,主要情節也是改編的,或從其他人移花接木過來。但有一個我忘了的細節:她聽別人說話時,嘴巴老是微張,不住地點頭,等你把話說完,會跟你同時說出那最後一個字。教人感動,又教人惱火的習慣 ─ 總是急著表示同意,渴望理解。胡戈記得這個?他甚麼時候跟多緹聊過天了?

那不重要。重點是:在我看來,這篇小說寫得非常好。我得說,不但真摯而且動人,不得不承認自己被胡戈寫的故事感動了。我看到多緹浮出了人生的表面,所有的光線聚焦在她身上,那是胡戈費一生之力達到的成果。這是出於愛,特別的,毫不保留的,絕不感情用事的愛。她成為藝術的一部分。

我的確想寫一封信給胡戈,我想告訴他,原來我們共享的回憶,存在同一個銀行,只是對我來說,這些零星片段如同派不上用場的行囊,在他手中卻是極具價值的財物。同時我也想道歉,居然不信他能當作家。

 

晚餐時,我看著丈夫加百列,心裡想著他和胡戈並不像表面上那麼不同。兩人都努力做好某事,知道自己該如何回應這個世界。

男孩們上床睡覺之後,我開始寫信,運筆如飛,寫出與原意相違的句子,簡短而傷人:

這樣做不夠,胡戈。你以為夠了,但還是不夠。胡戈,你錯了。

我的確怪他,嫉妒而且不屑。

 

加百列上床前,來廚房找我。我坐在那兒,眼前一疊試卷和用來批改的筆。他大概是來找我說說話,問我要不要喝一杯什麼的。但他尊重我偶爾也會出神,也有不快樂的時候。他沒打擾我,讓我自己慢慢平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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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得勒支的和平》,孟若的小說,收在1968年出版的「幸福陰影之舞」一書中。

 

命題相關的 烏得勒支條約 (維基百科)

 

休倫湖畔西約三十英里的「朱比利」小鎮。

人物  (出場序)

  1. 主述者,相對身分是「妹妹」,離家十多年,於今從多倫多開車帶著她的兒女回家鄉探親。在文中,到很後面才出現這位妹妹的名,「蒂瑜」。
  2. 美德,姊姊,留在家守護生病的母親到母親逝世,其間有十年之久。母親過世後,由朋友弗瑞德介紹,在家鄉鎮公所上班。
  3. 弗瑞德‧包歐姐姐的男性友人,帶著殘疾的妻子在休倫湖避暑,他也出生在朱比利。
  4. 姊妹的二位姨婆,安妮和露。

 

情節

「妹妹」,離家十多年,於今從多倫多開車帶著她的兒女,歷經二千五百英里的路程回家鄉,家鄉在休倫湖畔西約三十英里的「朱比利」。

在家鄉,在姊姊一手支持的家,一位身分不夠明確的姊姊的朋友弗瑞德來一起吃晚餐,也一起參加其他活動。

妹妹回家期間三度拜訪他們的姨婆,安妮姨婆和露姨婆住在一起,年紀很大,總是把房子打掃得很乾淨。

安妮姨婆向「蒂瑜」展示她母親留下來的的衣服,很新,希望她能繼續穿用。

所有衣服都要穿的,姨婆那一代,簡樸的物質觀念,奉為圭臬。

 

〈故事的情節動線「簡短」。

27頁的幅度,細說的是親子之間,姊妹之間,病者與照護者之間的身心互動,以及一代一代的思想價值觀和作為。〉

 

 

以下,按照原文順序節錄

我回家三個星期了,不太成功。雖然我和美德一直開心地說這樣長而親密的相聚真好,但結束時我倆想必會鬆一口氣。我們沉默時總是不自在,我們笑起來總是十分誇張,而我害怕,很可能我倆都害怕,當告別的時刻來臨,我們若不快快親吻對方、熱切而嘲弄的捏捏對方的肩膀,就得直視那片隔在兩人之間的荒漠,承認我倆不僅互不關心,其實內心深處根本排拒著彼此,而我們煞有其事分享的那段過往,其實也並不是真的分享,我倆都眼紅地將過去據為己有,暗自覺得是對方變了,喪失了資格。

一天晚上,美德帶我去參加派對。派對上的女人似乎都是喪夫、分居或離過婚的,男人則多是單身的。…那些女人使我想起兒時熟悉的女人,當然沒看過她們在派對上的一面,只見過她們在商店和辦公室裡的活動,或者在主日學校裡見過。…我認為美德不像她們,…,我感覺她似乎竭盡所能想打入這群人,我感覺她想要我看見她成功,看見她否定我們孩提時代一起形成的那種祕密、歡欣而其實很醜陋的優越感,當時我們自認當然會得到比朱比利鎮更遼闊的天地。

一個名叫弗瑞德‧包歐的人經常加入我們。他也去了那場派對,平和地隱身在人群裡,記得哪杯酒是誰的。他也在朱比利長大,之後離鄉打仗去。美德在我回來的第一晚就帶他回家吃飯。我們把童年當成禮物送給這個奇異的男人。他已婚,美德第一天的晚上就告訴我了,以一種純粹告知的口吻。……我會想…:他只是她的朋友嗎?我幾乎忘了朱比利的生活中有這樣的限制 無論坊間口袋小說把小鎮生活寫成甚麼樣子 我幾乎要忘記這類限制能滋養出如何強韌、可敬而不踰矩的異性友誼,並使之茁壯,使得這種關係可能延燒大半輩子。我想到便難過〈有情人未成眷屬,或許最難過的總是外人〉,甚至希望他倆是一對開誠布公的戀人。

我走在街上會被人攔住聊我母親,他們告訴我關於她喪禮的事。……聽到他們以如此溫柔與隆重的口吻談論她,我才明白她成了這小鎮的共有財產和奇人異事。

〇我們使盡各種笨拙和高明的招數把母親留在家裡,遠離那些悲傷的名氣。我們想方設法,並非為了她,而是為自己,因為我們承受了如此不必要的羞辱 ─ 看著她眼部肌肉暫時癱瘓時翻白眼,聽著她粗啞嗓音,那令人尷尬的發言總得由我們翻譯給外人聽。

〇關於美德和她長達十年的守護,大家幾乎不太提,或許是顧及我的感受,因為他們記取我是那個遠走高飛的女兒,眼前還有我的兩名兒女作為證明,而美德形單影隻,除了那令人沮喪的房子之外一無所有。他們直截了當問我為何沒有回來參加喪禮;我很慶幸那周有暴風雪中斷了航班,那時美德是那樣聲嘶力竭叫我別回來。我強烈覺得如果她想,她該有權利獨自處理這件事,在她經歷這些年後 

〇在經歷這些年後啊,美德是留下來的女兒,她先離家讀大學,接著換我。她說過,妳給我四年,我也給妳四年。但我卻結婚了。那時我可悲而於事無補的歉疚使她大為惱火,她說她一直都想留下來。

〇大家想換話題時,便問我回到朱比利有甚麼感覺。然而我不曉得,我還在等待發生一件事來告訴我,我真的回來了。

〈一一比對小鎮舊建築舊存在,只有北邊新起一座飲料裝瓶工廠,蓋了牧場風格的房子…〉

〇回到從前住的房子,把車停在一片小樹蔭下,前門旁邊那道小小的花玻璃假窗現在仍在,我坐著凝視窗戶,茫茫然的,就坐著,看著房子,窗簾沒動靜,門沒開,家裡沒人,意料中,美德在鎮公所上班。

〇前門釘了一張字條,是美德潦草而又搶眼的筆跡:歡迎光臨,兒童免費,價格後議,包君後悔。

〇接著我怔住,一腳停在最底下的台階上,轉身淡然迎向一個女人的鏡中身影……,我發現自己是在等待母親喚我。她從她飯廳的長椅上喚我,用她的破鑼嗓子喊我,然後感覺自己整個人沉了下來,準備好回應母親的那聲:是誰呀

〇我想著母親喊「是誰呀?」她心裡究竟是甚麼狀態。……她求救得毫無修飾,如此頻繁,但因為情況就是那樣,她怎麼喊也沒用,在我和美德耳裡,那不過是居家的聲音,是為了避免情況惡化才必須應付一下。妳去應付媽媽一下,我們會這樣跟對方說,或是,我等下就要出去了,要去應付媽媽一下

〇那些應付,可能是回應她永無止境、瑣碎煩人的要求,可能是要擠出五分鐘權宜的開朗對話,而那些對話是那樣隨便、毫無惻隱之心,從未深入真正的情況,不閃現一絲同情,以免開啟她那漫長而故意的眼淚攻勢。然而不給同情,眼淚還是會出現,因此我們便被擊敗,為了止住那噪音,被迫演起親親愛愛的戲碼。我們變得狡猾,一貫予以不帶溫度的關心,我們將自己的怒氣、不耐和厭惡從她身上抽離,在應付她時抽掉所有情緒,就像拿掉一個囚犯餐點中的肉,使她孱弱至死。

〇我們會叫她讀東西、聽音樂、欣賞季節變化,叫她感恩自己沒得癌症。我們還會補充說最少她不會痛 ─ 若說囚禁不算一種痛的話。她則以各種她知道的方法索求我們的愛,毫無羞恥或理智,一如嬰兒。我絕望地對自己說,我們能用來愛人的資源根本不夠,加諸我們身上的要求又太多了,就算愛也無法改變甚麼。

〇如今我回想起來,如果少了那份能執拗地從苦難中汲取養分的自我中心,她或許會迅速遁入植物般的陰暗生活。她竭盡所能讓自己在這世上佔有一席之地,絲毫不在意別人是否歡迎;她躁動不安地在家裡和朱比利街道上晃蕩。啊,她從未聽天由命。她在這石牢般的屋子裡哭泣和掙扎到最後一刻。

〇在冷靜時期的尾聲,一種破壞的能量重新攫住她。她開始聊個沒完,話說得顛三倒四;她要求我們幫她上腮紅、弄頭髮;有時請裁縫師到家裡來幫她量製衣服(她要穿去哪兒呢?) 這十分揮霍,也使人心煩。

〇與她共處一個屋簷下的那種複雜壓力,我和美德曾經以粗魯的笑聲化解的歇斯底里感受,如今有些也虛幻得如同想像。我感覺一股秘密而歉疚的抽離開始了。

〇我看見一本活頁筆記本,我讀了上面的字:「烏得勒支合約,簽署於一七一三年,終結了西班牙王位繼承戰爭。」

因著某種原因,讀這些字對我造成強烈效果,我感覺彷彿舊日生活都躺在四周,等著被重新撿拾起來。

〈回憶中學生活〉

 

我問美德:「妳記得她以前的樣子嗎?」

「不記得,」美德說,「我不記得了。」

「我有時候覺得好像記得,」我遲疑地說,「偶爾。」怯懦柔和的懷舊情緒,想找回些溫柔往事

「我覺得要離開才可能,」美德說,「要最後這幾年 ─ 這好些年 ─ 都不在這裡,才可能記得以前。」

她就是在這時候說「我們別倒垃圾」的。

 

〇第三次去看安妮姨婆和露姨婆。

她們的待客作風極度輕鬆愉快,兩人的對話呈現一種揶揄和抗議的熟練循環。我很是著迷,彷彿窺見我和美德年老後的模樣,在其餘人事煙消雲散之後,再一次陷入這張姊妹之情的網,替一位年輕、被愛但基本上無足輕重的親戚沖茶 ─ 然後只展示這樣圓滑老練的關係。…揣想老年人在我們面前扮演這樣的樣板角色,是否因為她們擔心露出太真實的一面,我們便要不耐煩了;或者這是一種圓融的作法,打發社交時間,因為她們感覺離我們極其遙遠,根本不可能真正溝通。

〇我不要母親的衣服,感覺傷了安妮姨婆的心。也感覺露姨婆先已猜著我不會要。她比較敏感,了解世上的某些人情世故,是安妮姨婆不理會的。安妮姨婆要給我的衣服是重點嗎?或許只是一塊敲門磚,為了跟我聊母親的死。露姨婆的態度就不同了,她抗拒一些訴諸情感的儀式。

 

〇我到家時,美德在做沙拉,轉頭對我說今天弗瑞德也來跟我們吃飯。

「我是撐不下去,」她開口,「我想過自己的人生。」

她站在廚房和飯廳之間的小台階上,捧著碗的手突然一鬆,那個年代久遠,精緻,很重的碗,摔碎在地上。

美德笑了起來。「啊,地獄,」她說,「啊,地獄,啊,蒂瑜。」她說著我們從前絕望時總會講的傻話。

「過妳的人生吧,離開吧,別待在這裡。」我說

她俯下身開始撿那一塊塊的粉色玻璃碎片,邊笑著說:「我還有一整架的玻璃碗,夠我用一輩子,不要杵在那裏看我,去幫我拿掃把呀!」

「可是我為什麼沒辦法呀,蒂瑜?我為什麼沒辦法?」美德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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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陰影之舞》,十五個短篇的集結,1968年出版

據稱,孟若花了十餘年的時間。

寫的大部分是女人的故事。

由女孩或女人作為主述者,

敘述生命中某個時刻,意識到「性」那強大、混亂的力量;

或是性別、兩性關係在身處的社會是如何地複雜,

影響著人的自由之心。

 

以《幸福陰影之舞》中的「辦公室」作為幸福和陰影同時存在的梗概分享。

故事大綱:一位寫作的女人想到自己該有一間辦公室讓她努力寫點東西。丈夫說好,如果可以找到便宜的地方。她很容易地向麥利夫婦租了間辦公室,在夜間或周末使用。麥利先生很高興有位有著嗜好的租客,過來解釋一些事情,想提供舒適的設備如安樂椅、彩色窗簾布。但是被拒絕。送個漂亮小盆栽致歉,熱情提供一堆寫作題材,譬如前房客,一位整脊師的事。下一件禮物是茶壺,這趟一併訴說自己的生平,希望被寫下來。作家極力想擺脫干擾。一晚回頭取忘了的信件,在街上看到辦公室的燈開著,原來麥利先生進來先讀為快。她更積極抗拒。接下來麥利先生貼字條要她去找他一趟,說正常人不會鎖著門又不應門。之後數度的字條,張張指控,說她辦公室裡的人聲干擾麥利太太午睡,垃圾桶裡發現烈酒酒瓶,說她跟附近一家咖啡館的人過從甚密。內容奇幻。「最後的一棒」是麥利先生說他在走廊一端作家專屬的廁所裡發現色情塗鴉。麥利先生要求她或她的朋友來刷洗否則訴諸「猥褻法」。作家到此,收拾起來時攜帶的簡單物品,告別她的辦公室。下樓,麥利太太出現了,她幫她提一只袋子。

 

 

以下請欣賞真正的作家孟若的本事 (按原作順序節錄):

 

我有一個家,舒適寬敞,還有海景;家裡有地方可以吃睡、洗澡以及跟朋友談天,此外我還有座花園;家裡並不缺空間。

沒錯,我要宣布一件對我來說頗難啟齒的事。

我對丈夫說我要一個寫作的地方 。旋即意識到這是過分的要求,是罕見的自我放縱。

我喜歡「辦公室」這個詞,帶著尊嚴和平靜,還有目的性和重要性。

男人在家工作,就會有一塊空間給騰出來,沒人期待他去看孩子為什麼哭鬧,或是餵貓,他可以把門關上。但請想像(我對丈夫說)一個母親把門關上,兒女知道她在門後……;同理,一個女人兩眼出神,望向一片沒有丈夫也沒有兒女的鄉間,這在世人眼哩,違反自然。因此,………。女人就是家本身,兩者間無從切割。

感覺整個家重新化為木材、水泥,置身其中的生命都退散,只剩下我,無所遮蔽,一無所有,感覺一股強烈而失序的震顫:那是自由,一種嚴峻而完美的孤寂,此刻我還無法承受,然後我便明白平常我是如何受著庇護和阻礙,那些堅持不懈的力量是如何溫暖並束縛著我。

人心是一本闔著的書。

我連敲門都不必,一個婦人從一間空著的辦公室出來,用腳把吸塵器推向對面一扇開著的門……她邀我進她的公寓放吸塵器和拿鑰匙;她的丈夫不在家;她是嘆著氣說的,緣由我無從猜想。

麥利太太,年約四十出頭,…,身上有些加上去的女性特質,鮮豔唇膏,粉色羽毛拖鞋。她帶著一種搖擺不定的逆來順受、筋疲力竭、緘默憂慮的氣質,訴說著她這輩子都在悉心照顧一個精力充沛、脾氣暴躁而無法自理生活的男人;這其中有多少是我第一眼看出,有多少是後來才看出的,很難判斷,但我當下確實認為她沒有孩子,無論她的生活壓力為何,一定大得讓她沒有辦法養育兒女。

客廳裡最顯眼的是一張肖像,打著專屬的燈,表在鍍金框裡,肖像是個英俊的金髮中年人,坐在辦公桌後,西裝畢挺,一副極其成功、氣色絕佳、和藹可親的模樣。又一次,或許出於我的後見之明,我覺得這幅肖像明顯點出男人對這個腳色的不安和信心不足,他必須充分、堅持不懈地展現自己,這很可能造成災難。

辦公室我一見就想要。(這裡之前有個整脊師,但後來走了─麥利太太用她那種懊悔但沒透露甚麼的口吻說。)

下回我來的時候,他們同意了我出的價格。見到麥利先生,我再重複說明我不會在一般上班時間到此,我只在周末或偶爾晚上的時間來。

麥利先生以愉悅的態度接收我說出來的資訊。(經過十年或者十五年的時間,原本肖像中的男人已經大大地肥軟潰散下來,累積了驚人的脂肪,一舉一動總伴著嘆氣,五官變得模糊,原本可親而野心勃勃的神情也成了令人不安的謙卑以及歲月累積的猜疑心。)

〇我帶了我的打字機,以及摺疊桌和椅子,還有一張小木桌,上面擺了電熱爐、一個煮水壺、一罐即溶咖啡、一根湯匙和一只黃色馬克杯,就這樣。

〇麥利先生來敲門,他環顧四周,表示對女士而言真是不舒適的環境。「我覺得非常好。」巴望他自己快快走開,還我清靜。

〇「妳應該要有安樂椅,我地下室裡有一張,…,如果妳想車個窗簾,我可以付妳布料錢……。」

〇我站起身,走到窗邊,俯瞰空蕩蕩的周日街道,我說:「麥利先生,請不要再用這些事打擾我了…。」這樣冷冰冰的語氣其實常出現在我腦中,只是說出來實在不容易。

結果這話帶來毀滅性的效果。「我當然沒想過要打擾妳,」「我也是為了妳的舒適才提出這些建議,要是我知道這是在妨礙妳,我早就出去了。」

他離開後我感覺好些,雖然慚愧自己三、二句就搞成這樣,但我心想,他遲早要被潑這桶冷水的。

〇下個周末他又來敲門,一臉謙卑神情,誇張到幾乎帶點嘲弄味道,但也像打從心裡的,我沒法確定。

「我不會耽誤妳太多時間,」「抱歉上次得罪了妳,我想道歉,送妳個小禮物,希望妳收下。」

「好了。」他把小盆栽擺在辦公室一隅。「希望我們之間別有不好的感受……這樣妳這裡看起來會有朝氣點。」

○在那種情境下,我沒辦法告訴他我不想要植物,我根本痛恨室內盆栽。我試著打斷他 ,想解釋我租房就是想在生活中得到一個區域,我和他之間無須牽涉任何感受。但我發現這是一件沒指望的事,我要如何公然反抗這種對人情的渴求呢?

「妳寫作的進度還好嗎?」「嗯,如果妳想不到東西可寫的話,我有一大堆。」一陣停頓。「不過我想我又再耽誤妳時間了。」他以故作輕鬆的口吻說。這是個測試,而我沒通過。我微笑,眼睛停留在那棵華麗的植物,我說沒關係。

「在妳之前的租戶,他是整脊師,妳可以寫一本關於他的書啊。」

我進入聆聽狀態。若說懦弱和虛偽是我最大的缺點,那好奇心必然也是。

「他在這裡經營得有聲有色,問題是他服務的範圍比整脊還廣,他搬走後我進來看,妳猜我發現甚麼?隔音設備呀!以免他服務的時候吵到別人,就在妳坐著寫故事的這個房間裡呀。」

「我們最早知道是有位太太來敲門,跟我要萬用鑰匙,說那男的把門鎖了不讓她進去。」

「那男的不要這個客人了,是年紀滿大的太太呀,那男的那麼年輕……,世上就有這麼齷齪的事。」

我好一陣子才意會過來,他不是在說一般的八卦,而是認為作家會想聽這樣的事,在他腦中,寫作和淫猥之間有一種隱約而有滋有味的關聯。

〇下一件禮物是茶壺。我堅持我只喝咖啡,請他轉送給太太。他說喝茶比較有助放鬆,他說他看出我和他一樣是神經緊張的人。那茶壺滿是鍍金和玫瑰圖案,一定不便宜,儘管看起來醜陋至極。他替我買了個字紙簍,華麗至極,還替我椅子買個靠枕。我鄙視自己,臣服於這樣的恫嚇,我甚至不是同情他,就只是沒法拒絕那迎合的渴望。他必也心知肚明他已經收買了我的容忍。某方面而言,他一定也因此厭惡我。

○如今他在我辦公室逗留時經常說自己的故事,希望我能將那些事寫下來。

〇後來我開始踮腳爬樓梯,轉鑰匙盡量不發出聲音,我甚至考慮改用手寫,也渴望擁有那位邪惡整脊師的隔音設備。每回他來到我門前,他會問今天還好嗎,我便回答我今天很忙,啊,然後他溜進門,說不會耽誤我太多時間。正如我說的,知道我多麼想擺脫他卻無能為力,他知道,卻不理會。

〇一晚,我到家後才發現要寄的信忘在辦公室,便回去拿信。從街上就看見辦公室的燈開著,接著,看見他俯在桌前,原來他會進來讀我寫的東西。他拿起字紙簍說想替我整理一下,立刻走出去。我沒說話,渾身顫抖,又氣又滿足;找到一個有力的理由真美妙,這是一種難以承受的如釋重擔。

〇我便把門鎖上。他那友善而哄騙似的敲門方式,我用力打字,總有停下的時候,他喚我的名字,好像我在耍把戲的樣子,我緊咬嘴唇,不作聲。

〇接下來的發展我完全沒料到。辦公室門上貼了張字條,麻煩我去麥利先生 辦公室一趟,我馬上去,想把事情立刻解決。他坐在辦公桌後,隔著一段距離看我,像不得不以無奈的負面角度重新檢視我似的。

「那時我沒想太多,雖然我也聽過別人怎麼說作家和藝術家,……妳來跟我說,麥利先生呀,我想寫東西,需要一個地方,我相信妳,給妳一個地方…可是,我愈想,就愈想弄清楚。」

「你想弄清楚甚麼?」我問

「還有妳的態度實在讓我沒辦法安心,妳鎖門,妳也不應門,正常人不會有這種行為,除非是想隱藏甚麼,一個年輕女人,一個婦道人家說自己有先生、有孩子,卻把時間用來卡喀卡喀地打字。」「現在我只要求妳對我坦白,這是我有權利要求的,如果妳把辦公室用做其他用途,或是有其他人進來─」

「我不懂你的意思。」

「還有一件事,妳說自己是作家,嗯,我讀很多東西,從來沒看過妳的名字,妳用筆名嗎?」

「沒有。」

「嗯,我也相信不是所有作家的名字我都聽過。我們就不計較了,只要妳承諾不再出現欺騙、不當的行徑─」

不知怎的,我的怒氣被延遲了,我在這裡寫得多順利啊,我決心不要被趕出去。我感覺和他的角力已經進入僵持,我可以拒絕開門,拒絕看他的字條,碰面時拒絕跟他說話,我已經預付了租金,我決定不把這一切放在心上,每天把草稿帶回家。

〇之後我數度在門上發現字條,不想看,但總是看了。他的指控一次比一次明確。說他聽到我辦公室裡有人在說話,說我的行為干擾麥利太太午睡,說他在垃圾桶裡發現一支威士忌酒瓶。

○我想著那位整脊師的事,明白麥利先生人生中諸多傳奇是如何產生的,實在令人不怎麼舒服。

現在他在字條上控訴我跟「五號」的人過從甚密,「五號」是附近一家咖啡館,我想他引用這個名號或許有象徵的目的。

一個周日上午,我剛進來,他來敲門,請我跟他到走廊的另一端看看。這是我專屬的洗手間,牆壁上滿滿的塗鴉,用口紅畫的。

「這裡應該鎖起來。」我以冷靜堅定的語氣說。「洗手間沒有上鎖,誰都可以進來,也許街上的孩子跑上來啊,我怎知道?」

「孩子真可憐,大人把他們帶壞,但錯全賴在他上。妳知道,這是妳該好好想的事,有法律耶,有《猥褻法》耶。」

這是我印象中自己第一次有意識地深呼吸,控制自己。我很想殺了他。

或許是我的某個神情使他洩了氣,他往牆邊一退,說其實他不覺得我會做這種事,或許是我朋友搞的。

我回到我的辦公室,拔了爐子的插頭,原地站了片刻,憤怒得無法呼吸。過後,打理起該做的事。打字機和紙擱在椅子上,收起摺疊桌;即溶咖啡瓶蓋旋緊,跟黃色馬克杯和湯匙一起收進當初帶來的袋子裡。

我正把東西拿下樓放進車子,麥利太太來了,我自從那第一天後便很少見到她。她看起來並不心煩,而是實際且認命的模樣。

○「他疏忽了,」她說,「他失控了。」

○她幫我拿那只裝著咖啡粉和馬克杯的袋子,如此沉靜,我感覺滿腔怒火漸漸熄滅,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吞沒我的憂傷。

 

 

 


今天,雨後涼爽,我當了個快樂的打字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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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孟若不僅僅寫女人,也寫男人。

首先敘述這篇「冰影」的人物和情節。。( 摘自1990年出版的《年少友人》)

幕前人物有三:

奧斯丁,年過七十,正式退休的牧師。妻子過世未滿年。成年兒女在各自的區域各自的領域立業,成家。

凱琳,奧斯丁請來照顧妻子和整理家務的中年女子(一併解決凱琳的困境)。凱琳永遠只穿牛仔褲和海軍粗藍呢外套,表情始終冷峻,毫不掩飾對前夫的怨恨。

布蘭特,由牧師奧斯丁照顧陪伴戒酒成功的人。他是凱琳的前夫。在戒酒後接近上帝,以更強化的宗教意味取代奧斯丁管理「拉薩路之家」。凱琳稱他「偽基督徒」。但奧斯丁說:「誰有資格說布蘭特與我不同的做法不夠接近上帝?」

 

以下按原文順序節錄

奧斯丁死前三周(他乘船遊湖溺水),在百貨公司男裝部,三面長鏡的伺候下,盯著鏡中的自己。襯衫的顏色深一點,配淺色長褲,保證好看又年輕。

奧斯丁就要在夏威夷結婚,他的未婚妻住在那兒。

奧斯丁給凱琳看他即將要娶的人的照片。照片裡是三個人─ 奧斯丁,奧斯丁的妻子和席拉。席拉直視著前方,乳房和肚子圓滾滾,直視著鏡頭,一點都不擔心拍出來會是怎樣,真的開心的人。

也給凱琳看張明信片,那是席拉住的城市,也是奧斯丁將落戶之處。還有席拉群花怒放的家。

奧斯丁要凱琳把所有的東西都清掉,連他的書、老打字機、妻兒的照片也在內。之前跟他的二個孩子寫過信打過電話,說他們有甚麼想拿的就拿走。女兒說甚麼都不要,兒子說想要飯廳的家具,後來因為運費太貴而作罷。

奧斯丁本來想把所有東西包括房子捐給他一手創辦的「拉薩路之家」。後來想,與其讓他們使用妻子的碗盤,坐妻子的印花布沙發,不如把東西全送「拍賣倉」,換得的錢再捐給大家。

奧斯丁在跟女兒的通話中說:「這跟你媽一點關係都沒有,這是一種全新的生活,愛上帝的方式有很多種,盡情享受人生是其中一種,我很晚才領悟…罪惡感是一種罪,一種誘惑,有很多可憐的人喜歡沉溺在罪惡感裡…,人生這麼長,你怎麼可能沒有遺憾 …。」

「親子啊,親子,一張糾結的網,他們希望你永遠不變,永遠扮演父母的角色, 萬一哪天我們真的做了他們以為我們不會做的事,他們就覺得天塌了。」

兒子也來電,奧斯丁說:「你和你妹妹都把自己照顧得好好的,有這樣的孩子真是福氣…,我老年退休金加上牧師退休金,我足夠了。再說,這位女士,她叫席拉,這麼說好了,她自己也不缺錢…。」

奧斯丁歸納出兒子擔心他的財務狀況,女兒擔心他頭腦不清楚,情緒有問題。

 

有幾樣東西奧斯丁建議凱琳留下來用。

奧斯丁出發的那周的周一,來了場暴風雪。學校連停了二天課。凱琳心想這種天氣週六如果走不成,說不定就乾脆不走了。

雪停了,奧斯丁邀凱琳到湖邊走走在那裏照了冰錐與洞穴「不可思議的風景」。凱琳想起,席拉都沒有打電話來:「也許你要慶幸你脫身了,她都沒跟你聯絡。」「她打來的時候是我們的深夜時間。」

奧斯丁動身前的一個早上,凱琳獨自在家時接了一個從「沙夫特湖」打來確認行程的電話,說明天下午三點有人在桑德貝機場接奧斯丁。凱琳因此打了個電話給奧斯丁的女兒梅根,在答錄機裡留話:「我只是想跟妳說,妳爸都很好,心理狀況也正常,他明天就去夏威夷……」

剛好奧斯丁進門,凱琳又連珠炮的問了串問題。去銀行了嗎?(去了) 外面這麼冷,呼吸胸口疼嗎?(不疼) 「拍賣倉」的卡車甚麼時候來?(周一來) 教會董事會的人何時來拿這房子的鑰匙?(週二或周三都可以,看妳整理的情況

最後一個問題,他出發前或是到了那邊,會不會跟他的兒女聯絡?(他說,他和孩子該說的都說了,到了那邊再寫信給他們)

他把大衣掛在樓梯扶手上,她看到他伸手握緊扶手好穩住身子。有好一會兒沒開口。

有誰會相信這已屆殘燭之年,日益佝僂的男子,就要娶個能給他慰藉的寡婦,從此過著豔陽下漫步海灘的日子……。

最後說到那些冰的照片,照片還沒洗好,下周凱琳再去取。

「那你把地址給我,我把照片寄過去。」

「妳先收著,等我寫信給妳。這樣最好。」

 

 

於是,最後她身邊就是這一疊冰的照片,和那堆她中意的舊物。她真該拿相機拍下奧斯丁─人間蒸發的奧斯丁。他已和冰一樣不見蹤影,唯一出現的可能是春來後,屍體沖上岸之際。凱琳看看這疊照片,看到後來她覺得奧斯丁其實就在照片裡,無影無形,卻閃閃發光。

此刻,她覺得其實他早知道,知道她洞悉他的安排,明白他的意圖。無論你多孤單,費了多少心機,決心多麼堅定,你難道不需要有個人知情嗎?她可以是那個知情的人,那是種不尋常的牽繫,想到這一點,她覺得自己備受肯定─這真是意想不到的事。

她把一張照片放進信封裡寄給梅根(奧斯丁的女兒),一張寄給唐(兒子),另一張則寄給鎮上彼端的布蘭特(凱琳的前夫)。她沒有寫上一個字。她今後不會打擾這些人。老實說,再沒多久,她也要走了。

她只是想留給他們一個問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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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拿大女性作家 Alice Munro 的作品

維基百科上的孟若

 

●「曼納斯統河」列在由張茂芸翻譯的孟若。( 摘自1990年出版的《年少友人》一書)

這篇以第一人稱說故事的「小說」,說的是加拿大西南部小鎮的環境、居民和一位女詩人的情感(人生)歷程。

文中主角艾美達出版《奉獻》一書聞名,當地報紙《哨兵》稱她為「我們的女詩人」。

小說以艾美達的詩作為每個段落的詮釋,穿插地方八卦報《哨兵》的報導或影射評論地方人士、地方事物而逐步展開鋪陳。

女詩人的心中事,特別是關於情感和結婚成家的冀望是本篇小說的骨血靈魂。

詩人情感投射的對象是一位外來的,住在她家旁邊,隔著一塊空地的鄰居「賈維斯‧龐特」。

 

 

以下以原文的順序,捨去諸多細節描繪 (其實很生動、出色,讓小說像個真實的故事)節錄成縮小版。

 

女詩人有張長臉,深沉幽暗的大眼,穿著黑色連衣打摺裙,低尖領口露出蓬蓬白色蕾絲,戴了絲質軟軟貝雷帽。「我」因此看出這位年輕女性想表現的美感,或至少也看得出她內向固執,特立獨行。

 

女詩人艾美達自述:「父親帶著一家五口來到加拿大西岸的荒地,妹妹和弟弟相繼因為流行病去世,母親因此一蹶不振,過了三年也去世。我成了父親的管家,打點家務長達十二年,直到父親去世。」

「我很小就喜歡寫詩,這是我撫平傷痛的方式,雖然傷痛與天地間任一過客的遭遇並無二致。」

「大部分寫家鄉景觀,我思我見。有首打油詩,寫的是人在教堂聽講道,腦子裡想的是甚麼。也寫過到墓園〈訪家人〉,整首詩都是獨白 ……。」

 

作者旁敘:1879艾美達孤單一人仍然住在珍珠街與佛羅倫街口轉角。這鎮上到1950年代,都籠罩在高大的榆樹下,要是沒了這些樹,只怕一切都會給人看光光,後院、曬衣繩、木塊堆、蓋滿補釘的小屋、倉庫、茅坑,光禿禿,赤裸裸,完全是窮鄉僻壤的樣。

此般生活風景是作者從《哨兵》讀到的。《哨兵》提醒大家,一堆流氓、奸商、小偷四處跑,記得保護自己,說這是充滿機會和危機的時代。

艾美達家面向的佛羅倫街,是有頭有臉的街,商人、工廠主人、鹽井主人都住在這裡。不過從後門出去的珍珠街可就是另一個世界,珍珠街的最後一個街區只能用悲慘形容。最窮困的人在「珍珠街沼澤」生活。

賈維斯從外地來到小鎮,成為艾美達的鄰居。他家既沒種果樹,房子四周也沒種花,他是獨居的鰥夫。

 

據信,我鎮某位可敬的紳士為儉省故,不斷從公用水龍頭汲水自用,並沿鐵軌撿拾煤炭碎片做為自家燃料。他可有想過送鹽給鎮上和鐵路公司,作為補償?

 

上面文字出自《哨兵》,含沙射影,直接開砲。這段話講的就是賈維斯 儘管在別的段落,這報紙對賈維斯無比敬重,說他是地方行政官,熱心教會事務,說他是雇主,提供工作機會。說他的妻子年輕漂亮,兩人感情很好,卻在生產時死了。講得無憑無據,卻讓人聽得興致盎然。賈維斯本人對外只說自己太太死了。他到這地方來是為了找油,卻發現了鹽。

有次他和艾美達從教堂走回來,跟她說了鹽井的事。很有可能他繼續跟她說自己旗下的其他事業。

 

最近某個艷陽高照的安息日早晨,男男女女從教堂漫步回家,我們在這段路上注意到一位精明幹練的男士與一位書卷氣的女士。兩位或許都稱不上年少,卻絲毫不見歲月刻磨的風霜。我們能依此揣測出甚麼嗎?

 

大家都認定艾美達把賈維斯當丈夫看待,只要他開口,她就會點頭。

她確實想著他,只是不想期望太高,免得自取其辱。她想,如果有個信號就好了。週日早上上教堂,他不會來接她。但他會陪她一起走回家,在她家門口停步,微微抬起帽沿致意,隨即離去。

他們並肩同行時,她嗅得到他的氣味,一絲不苟、井然有序、頗有分量的衣服,就像她從前幫父親細心刷過、漿過、燙好的衣服。她想念這活兒,想念父親的稱許。賈維斯的衣服,身上的氣味,乃至一舉一動,都讓她在靠近他時肌膚像通了電,雙臂的汗毛為之直豎。

 

艾美達一直失眠。醫生開了安眠藥和鎮定劑給她。她不斷做夢,夢境太真實,而且不是甚麼愉快的夢。醫生勸她別一直看書,多做家事多運動。於是艾美達展開大掃除也幫教堂打掃幫朋友貼壁紙為主日學野餐烤蛋糕……。

夏日的珍珠街周六夜總是很吵,喝醉酒的鬧事,彼此不滿的爭吵,東西丟出來的聲音,木材堆或圍籬塌掉的聲音,腳步四處奔逃的聲音……某個周日清晨艾美達起來,看到她房子圍籬邊一具屍體,一具女性的屍體。艾美達打開前院大門衝到佛羅倫街,猛拍賈維斯家的大門。

賈維斯狠狠盯著艾美達問:「她死了嗎?」整張臉皺成一團,拿起帽子戴好,帶上門鎖上門,鑰匙放進口袋,兩人一起走在人行道上,走到珍珠街,屍體還在。賈維斯垂眼看了一陣,用靴尖頂了一下屍體的腿,開口喂,腳繼續戳著對方:「起來,快,起來。」,這屍體終於自己把自己拖起來,他俯身,朝女人黏乎乎的髮根一抓,好讓她別再往籬笆撞。… 「看吧,妳的屍體會自己走了耶。」…看艾美達有氣無力,賈維斯跟著她進入後門走進後廳。「沒甚麼好緊張的,」「她只是喝多了。」賈維斯在這一刻對艾美達的感覺是之前他不曾感受過的。… 「我再來看你。」,「我會和妳一起走去教堂。」賈維斯這樣說。

 

上週日早晨,本地一女性居民在珍珠街轉角發現一婦女倒臥街頭。該名居民認為婦女已一命嗚呼,結果只是醉得一塌糊塗。最後婦女在龐特先生極力勸說下,終自酩酊大醉中起身,龐特先生是地方行政官,應該名女性居民之請前來相助。這類不當、擾人、令我鎮蒙羞之事件,近來有日趨普遍之勢。

 

賈維斯才走,艾美達想起賈維斯說要來和她一起上教堂,便找了張紙寫下:「我今天不舒服,希望在家休息。」把紙條塞進小窗外框。她渾身抖個不停。

屋外,要往教堂去的馬兒揚起陣陣煙塵,而她仍坐著不動。院子的門開了,男人自信的步伐踏上她的門廊,她的聽覺敏銳,可以聽見有人抽走窗框上的便條 ……

(以下省略整整三頁篇幅,是艾美達的獨思獨白。連導流入詩,名為〈曼納斯統河〉的來歷都省了)

 

 

 

 

 

1903年四月二十二日,上周二下午三時至四時間,一位才德兼備的女性於自宅過世。這位女性以情感豐富而流暢的詩作,為本地文壇增色不少。令人扼腕的是這位女詩人在晚年神智不甚清明,因而行為略顯乖張異常,她不重禮節,疏於打理自己,若不她過去風采,極易把她視為怪人,甚或取笑的對象。然而這一切不快都將過去,世人會銘記她發表的精采詩作,她生前為主日學校盡心付出,侍奉父母盡孝,堅定的宗教信仰。所幸,她去世前因病受苦的時間並不長。她在珍珠街的沼澤地散步,幾名頑童一路追趕她,害她落水。鑒於我鎮少年種種囂張劣行,且曾有騷擾該名女士之紀錄,此說法並非完全不可信。風寒轉為肺炎,終至不治。……。

 

1904年一月。本社區創辦人之一,暨本鎮早年風雲人物 賈維斯‧龐特,於上周一早晨在辦公室讀信時猝逝。賈維斯‧龐特熱心投入商界,極其活躍,對本地數間公司行號之創建多所指導。亦嘉惠本鎮產業、生產力和就業機會。

 

《哨兵》繼續滔滔不絕,只要有人死了,這報紙幾乎都會寫上一篇。

 

小說的結尾部分,作者「我」在墓園中尋找艾美達的墓碑。

「我以為這世上除了我,沒有人會知情,會串得起這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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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拿大女性作家 Alice Munro

2013年諾貝爾文學獎的得獎人

維基百科上的孟若

 

《年少友人》列在同名的「年少友人」一書中的首篇,屬於短篇小說。

故事情節來自作者母親 (以「我媽」代稱) 年輕時客居他地結識的房東芙蘿拉。

 

後來,「我媽」因結婚而離開,但與芙蘿拉保持聯絡。

「我媽」老了以後,思考著芙蘿拉生命的「情節」,對她的未來有所定見。

 

而對芙蘿拉這個人

「我媽」和「我」的見解不同、很不同,

芙蘿拉的未來,母女各自想像。

《年少友人》因母女的思想有所不同縱橫編織成一篇小說。

 

以下的「節錄」,希望它是足夠的。

 

「夢見母親」。

怎麼可能忘了─ 她隨性、風趣、不帶刺的幽默;她的輕率、急躁、自信?

而我覺得最詭異也最感激的,是她夢裡一副無所謂的反應。

 

母親結婚前在格利福斯學校任教,住在格利福斯農場,和主人芙蘿拉成為好朋友。

芙蘿拉的未婚夫羅伯讓她的妹妹艾利懷孕了,而改娶。

二人結婚後,芙蘿拉讓妹妹和羅伯住冬季廚房那一頭,自己住夏季廚房這一頭。

姐姐芙蘿拉繼續照顧這「一家」的生活總總。

芙蘿拉的手做到皮開肉綻,卻仍精神抖擻。為了方便爬上爬下,全身穿戴頭巾、圍裙,配上羅伯的連身工作褲,反而有種喜感─ 敏捷靈巧,難以捉摸。

而懲罰的戲碼不斷上演。

艾利不停懷孕,流產,死產,再懷孕,再流產、死產,元氣大傷。

艾利成為碎念不停的婦人。

在這混亂的生活中,芙蘿拉首先設法和「我媽」打好關係,彷彿在這無知的黑暗世界,她倆很自然應該成為朋友。

當艾利病重,照當時的做法,人會在家中過世,由護士來照料打點,亞金森護士因此來到格利福斯農場。

「我媽」在格利福斯農場最後一晚,朋友開車來接她載走她的衣物等等,與芙蘿拉精神飽滿的孤獨身影告別。

這位來幫忙的朋友說:「呵,她頭一回該成卻沒成,現在終於有機會了呢。」,「說不定他們這次結得成婚。她現在生小孩會太老嗎?……」  我媽覺得這樣說芙蘿拉很殘忍,不過她得承認,自己也一直想著同樣的事。

 

艾利死了

「妳可能已經聽說,」芙蘿拉在信中寫道:「羅伯和亞金森護士結婚了。他們一起住在這裡……,想想我稱她亞金森護士,實在失禮,我應該稱呼她……

新婚的夫婦,室內進行一堆的裝修工程,外牆也改漆成乳白色滾墨綠邊。

芙蘿拉那邊一點改變都沒有,外頭還是光禿禿的牆。大方展示這家人的特異之處。

「我媽」聽了一大堆事,寫信給芙蘿拉,滿紙同情加盛怒。

芙蘿拉說我媽應該是誤會了,她的日子一如往常,過得很開心、很滿足。她祝我媽婚姻美滿,早日為自己的事忙得團團轉,沒閒工夫操心舊識的事。

這封文情並茂的信,大大傷了我媽的心,和芙蘿拉因此斷了音訊。可她心裡還掛著芙蘿拉,她走前幾年,總是會說:「假如我是作家,我真會把芙蘿拉一生的故事寫出來,我要叫它《老小姐》。」

「我」那時十五、六歲,我認為我媽會把芙蘿拉寫成高風亮節的人,能接受缺陷背叛,能原諒錯誤,能默默旁觀,從無怨言。等到艾利撒手人寰,生命似乎透出一線曙光,羅伯終究會求她原諒。而就在這個關頭,亞金森護士開車進了他們的院子,把芙蘿拉驅逐得更徹底,更加莫名其妙。被愚弄的是芙蘿拉,而且她早已把農場所有權轉給艾利和羅伯,現在又都是亞金森的了。但芙蘿拉無所謂 ─ 神的選民在忍耐與屈辱中給蓋上了帕子,但因堅定不受外在影響,終於見得光亮。

 

「我」對芙蘿拉的遭遇自有一番看法。

「我媽」筆下的芙蘿拉是白人,我可以寫成黑人。

我的芙蘿拉,對命運的作弄、對自己願意寬恕的種種甘之如飴,同時窺探著妹妹生活中的亂象。

她是長老教派的女巫,讀著她的陰毒之書。

這時就需要那個厚顏無恥的亞金森出馬,以不遑多讓的鐵石心腸,和相較之下反而顯得單純的心狠手辣,將芙蘿拉擊退,令她在暗處茁壯。

 

這故事裡最神秘的人物是羅伯。他從沒說過半個字。和芙蘿拉訂婚的是他;和芙蘿拉沿河散步、看著艾利跳出來的是他;他與艾利結了婚,才做了木工。芙蘿拉唸書給狂亂中的艾利聽,他跟著聽,也不聽。最後,他那招搖的新新娘和一屋子男人跳舞,他卻一人縮在學校的課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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