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神」,孟若《公開的秘密》一書為首的一篇,
分成『信』、『西班牙流感』、『意外』和『托爾特克烈士』四章節。
故事梗概
( 第一章 信 )
地方圖書館員露易莎讀著一封來自海外戰地醫院的信。
收到妳不認識的人寄來的信,這人也不記得妳的名字,妳覺得很訝異吧。我希望妳還是那位圖書館員,雖然過了這麼久了,妳有可能已經離職…妳接續湯布林小姐,我當時很感謝妳把書分類,把雜誌按照順序排好,我也很好奇妳怎麼會來這裡,畢竟妳是受過教育的人。…我的名字是傑克‧阿格紐,我的借書卡就在圖書館抽屜裡。我借的最後一本書 ─ H‧G.‧威爾斯的《創造人類》。我上到高中二年級,然後就和許多人一樣進了多德公司工作。我十八歲時沒有直接從軍,你大概會覺得我膽小。我這個人向來有自己的盤算。我在這世界唯一的親人,我父親,他是多德公司的園丁。
露易莎回了信:
相信你會想聽聽家鄉的消息,我在這邊是個外人。我會和圖書館以及旅館的人聊天。(露易莎是此地一家商務旅館的「三樓長住客」)…你問我為何來這裡,背後的故事其實也沒甚麼,我雙親已故。…我有很多時間可以讀書,最喜歡的作家是托馬斯‧哈代 (英國作家,作品多描寫工業時代帶來的悲劇) 和薇拉‧凱瑟。(美國作家,普立茲獎得主,作品多描寫美國西南部開拓的鄉間生活)
傑克又來信:
幸好妳的信今天到我手上。… 如果妳遇到我父親或任何人,不要跟他們提起我們通信的事,因為這與他們無關。…如果妳知道醋山,走上花卉路,右邊最後一棟以前漆成黃色的房子就是我家。妳提到喜歡的作家;我有陣子喜歡贊恩‧葛雷 (美國小說家,以西部冒險為主題),後來漸漸放棄小說改看歷史和旅遊類以及宗教題材…。我還記得,我有一天去圖書館…我們相視而笑。
露易莎又去信:
我爬上醋山,找到你家…,天氣變得很暖和。我們的河,河水氾濫…,我想問有甚麼東西是我能寄給你的。
傑克:
我現在不需要讀任何東西。我收到卡斯泰爾(家鄉)的女士替我們募集的煙草…。這裡有個人心臟病發死亡,或許是被戰爭嚇死的,他當時正在寫信,(所以我最好當心點)…花了陸軍這麼多錢,大老遠跑來這邊,這樣死掉真是太浪費。
露易莎:
今年夏天好乾,鎮上有個新玩意兒,有著小鈴鐺,賣冰淇淋的小推車,推車的人在工廠出過意外,一隻手腕截斷了…我散步經常經過多德家,你父親一直把草坪和樹籬維護得很漂亮…。
傑克:
雖然我說過我不需要任何東西,但我想要一張妳的照片,也許跟我通信的時候妳已經訂婚了,或者有心上人,假如有哪位軍官追求妳,我也不會覺得意外。可是我已經問了,就只能讓妳自己決定…。
露易莎這時二十五歲,談過一次戀愛…。露易莎拍了張照片…她覺得照片上的她臉色蒼白兩眼無神,嚴峻,不祥,但她還是把照片寄出去。
我沒有訂婚,也沒有心上人,我曾經愛過別人,但結束了……。
露易莎用比以前更深入的方式追蹤戰事報導…在令人不可自拔的興奮中(德軍俘虜悶悶不樂)也有著持續不斷的恐懼與不安。附註:這戰役,Battle of Somme,1916年7月到11月,是第一次世界大戰規模最大的會戰,雙方傷亡130萬人。
傑克:
很高興聽說妳沒有心上人……我知道我很自私…我每天盡可能活下去…我可能再也不會看到卡斯泰爾(家鄉),這一點讓我覺得我想說甚麼都行。所以我會說我愛妳,我想像妳站在圖書館的凳子上收一本書,我走過去,摟住妳,把妳抬下來,妳在我懷裡轉身,好像我們沒有任何異議。
紅十字會的女人和女孩有固定的時間在圖書館走廊另一頭的會議室聚會,露易莎走過來,她想為傑克織一條厚圍巾,她需要人家教她起針和收針。這群女孩中,十九歲的葛蕾絲‧洪恩,生性害羞但一臉堅毅。傑克‧阿格紐到海外作戰之前和她訂了婚,但他們不對外張揚。
( 第二章 西班牙流感 )
長住在商務旅館的露易莎和一些旅人常客成了朋友。1918到1920年,全球爆發H1N1流感,全球死亡人數約五千萬至一億人。(連結維基百科)
各地多有學校、電影院、教堂、旅館關門。露易莎讓圖書館開著。一位照常旅行的中年男士吉姆在冷清的旅館餐廳裡對露易莎說:「人生總不能駐足不前,妳繼續開著圖書館是正確的。」露易莎告訴他,她讓圖書館開著有她私密的理由。她告訴他,有位士兵從海外寫信給她,雙方都透露自己一些事,感情升溫。她寄了照片給士兵,但是他並沒有寄自己的照片給她。
大戰結束後,她好一段時間沒收到他的消息,她很怕他在戰爭結束前夕陣亡。她每個禮拜查看報上的傷亡名單。待戰事真的結束,接下來報紙開始刊登士兵返家名單,她看到了他。露易莎不顧外頭有流感肆虐,繼續開著圖書館。她每天都確信他會出現。這種感覺有時太強烈,連看見黑影都會誤認成人。露易莎在這段時間徹底放棄閱讀。她認定天底下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之一是他沒有來找她。連她生病住院時掛念的是她必須快點回去,她不能鎖著圖書館的門擋住他。結果,在某個炎熱的午後,他的名字再度從報上跳出來,活像她熾熱之夢裡的幻覺。露易莎讀到傑克的結婚消息。
這就是露易莎戀情的結局。
就在幾星期前,露易莎鎖門關燈前巡視,她讀到一張字條:我到海外之前就訂婚了。此外還壓著露易莎的照片。
露易莎問吉姆:「你覺得整件事是在整我嗎?你覺得一個男人會如此狠心嗎?」
「就我的看法,他很有可能是認真的,只是有點出神了,到海外作戰之前就訂了婚,也不預期能活著回來。結果他全身而退,有個未婚妻等他,他還能怎麼辦?」
「的確,他還能怎麼辦?」
「他要的東西多過他能承擔的量。」
兩人繼續談話,吉姆心想:就是這樣,屢試不爽。女人說完了故事,就會忍不住再說下一個。酒精讓她們心煩意亂,把慎重拋到窗外。
露易莎對他透露,她曾是療養院的病人,愛過那裏的一位醫生。
吉姆認為對話不需要停。…小心翼翼地評估彼此,吉姆諳熟此道,也希望露易莎懂。… 露易莎讓他牽著手,一起爬上樓梯。當夜稍晚,吉姆責備她:「露易莎,露易莎,妳之前為什麼沒有告訴我是那樣呢?」
「我全都告訴你了。」露易莎微弱又遙遠的聲音這麼說。
「那麼是我誤會了,我根本沒打算讓這件事影響妳。」
露易莎說她沒被影響……。她試著解釋床單上的血跡也有可能是經血。可是她吐出來的話只帶著強烈的漠不關心,和事實一點都不配。
( 第三章 意外 )
亞瑟(多德公司第二代經營者)從工廠回到家,把自己清洗乾淨,把浴室也刷洗乾淨,然後開車去出了意外的男人家裡。跟家屬表明一切的喪葬費用包括墓地和墓碑均由多德公司負擔。除此之外,亞瑟還問:「有沒有甚麼事情是我能幫的?」
「這些書,」死者的太太葛蕾絲說「是他從圖書館借的。我不想繳逾期罰款。他每個禮拜六晚上都去,所以我猜明天就到期,我不想花錢處理它們。」
上星期五早上,多德公司的鋸木廠發生駭人聽聞的悲劇意外。傑克‧安格紐先生把手伸到主轉軸底下時,袖子被肘盤固定螺絲勾到,手臂到肩膀被捲入轉軸底下,頭顱碰到直徑一呎的輪鋸,這位倒楣的年輕人……。
這則報導一個禮拜後再度刊登,讓錯過的人可以讀到,或者多出一份可以寄給以前住在卡斯泰爾、現在沒住在這裡的人。
殉職工人身後留下妻子以及四歲的女兒。這位罹難者曾經英勇參與大戰,只受過一次輕傷。許多人都在評論,這實在是不成比例。
死者的父親在喪禮舉行的當天離開鎮上,走在鄉間,遇到一位沒去參加喪禮的人,是個女人 ─ 她沒有試著和他聊天。她和他一樣孤獨,狂熱的大步往前走,身子劃過空氣。
這鎮上的「多德鋼琴工廠」,現在也製作簧風琴。工作規定掛在計時器旁邊,有一條是:切勿忽視安全。照顧好你自己和隔壁的人。工廠出過各種意外,亞瑟雖然還沒有親眼目睹過,但心裡並不篤定,他的妻子是死於1919年最後一波西班牙流感。
亞瑟去還書時,圖書館員心煩意亂,那些書的借閱卡還在,表示它們沒有被登記借閱,而是直接從書架上拿走。「羅素伯爵的這本書失蹤好久了。」亞瑟不習慣這樣被人指責,但只溫和的說:「我代別人把它們還回來。那小子死了,在工廠出意外,他太太請我還這些書。」露易莎一聽,把書一本一本拿起來、搖晃,她的臉龐下半部些微抽搐,她想到傑克是最後一位翻過眼前這幾本書的人,說不定會在書中留下生命片段,用紙屑或通菸斗條當成書籤,甚至是幾條菸草。
亞瑟並沒有馬上離開圖書館。他父親的照片就擺在兩扇大窗的中間。他父親創辦多德公司,是這個鎮以及工人階級的忠實朋友,也是這個圖書館的創辦人。亞瑟在圖書館待了幾小時之後,他一直認為他應該離開,卻坐著沒動。
以後亞瑟經常出現在圖書館。大多數的人他都認識,也會跟圖書館員聊一二句話。他沒有對任何人索求甚麼。他感覺自己的存在是友善、令人安心的,也是自然的。
他沒有待在家看送到家裡的雜誌,卻跑來這裡閱讀和思索,讓他感覺自己似乎是在幫別人的忙。讓別人有個倚靠。
亞瑟和圖書館員聊到他父親付錢打造圖書館。卻沒聊起那位私自借書的男人。
(他一定有來還過書,不然他家裡就會堆滿了書。這不算偷竊,頂多是暫時的。無傷大雅,但也很奇特。這行為與意外有關連嗎?你能用稍微不同的辦法行事,還有自認粗心大意不是甚麼壞事,不見得真的會被勾到袖子或被輪鋸鋸掉腦袋。兩件事之間有關係嗎?)
「那個小子,他把想看的書私自拿走。妳覺得他幹麼要那樣?」
「我從沒跟他講過話。」
「我從來沒有見過他,不曉得他是誰。」
後來在夏天的一個周六傍晚,圖書館員再度提起這件事。
「我想問一件事,您可能會覺得很奇怪。」
亞瑟點點頭。
「而且我也想請您 ─ 我希望您 ─ 能夠保密。」
「當然可以。」
「他長甚麼樣子?」
「我相信他是個高個子,除此之外我沒有印象。」
「可是我以為 ─ 我聽說是你把他抱起來。他的頭。」
「我甚至沒辦法告訴你他的頭髮是甚麼顏色…都是血。」
「… 我永遠沒有辦法跟你解釋我為什麼要問。我只能拜託你不要認定我是某種人…」
亞瑟在這個後來下起傾盆大雨的週六一直坐到晚間九點圖書館員一道一道的關閉這個那個之後,
亞瑟說:「我絕不會用讓妳不高興的方式看待妳。」
還說了:「費爾太太那時不肯洗我的衣服,她不敢碰它們。」
圖書館員開口 ─ 以一種顫抖、感到羞恥又堅決的嗓音說:
「我認為 ─ 我覺得你做的事情很了不起。」
亞瑟發現他對她一無所知。也無法衡量他在她眼裡有多少價值。只知道他自己跑來這裡,還選在不該來的時間來。陷在這裡,體認自己明顯的衝動。他覺得自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他說:
「我希望我們能結婚。」
她忍不住笑出來,「對不起,」 「抱歉,我只想到一件事,」
「我以為 ─ 我和傑克的最後結局就是結婚。」
亞瑟說:「妳誤會了。」
( 第四章 托爾特克烈士 )
從卡斯泰爾到安大略省倫敦市的火車在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停駛,連鐵軌也拆掉了。露易莎在五0年代中期去倫敦市看心臟科醫師時,搭乘巴士。這時她已經高齡而且不應該開車了。(這是在亞瑟‧多德先生在圖書館向露易莎求婚後的數十年。露易莎生存年代,經歷二次世界大戰。)
年老的露易莎在候診室裡讀報知道當地下午在維多利亞公園有一場弔念本地烈士的儀式,紀念在1832年成立農民互助會,抗議工業革命不斷削減農民工資。這是120年前的事,現在由加拿大勞工聯合會和教堂舉行弔念儀式。主持人是多倫多工會發言人約翰‧阿格紐(小名傑克)。
露易莎看完醫生到返回卡斯泰爾巴士發車時間,有足夠的時間讓她做點別的事。她決定到公園來看看。她看到參加、支持工會運動的人們陸續聚集,由他(她)們當時的衣著想像他們從哪裡匯集過來。
名字的巧合其實不算什麼,露易莎不曉得自己為什麼要來,為什麼坐下來。她感到難受,熟悉的激動,當有人來招呼她時,她快快逃離。
露易莎在這骯髒窄小的候車室裡待好一陣子。她直接從瓶子裡喝可樂,仰頭閉目。睜開眼睛,有個男人坐在她旁邊過去兩張椅子上,對著她說話。
「我盡快趕過來了,我一演講完就離開…」
「我馬上就認出妳來,」他說。「雖然過了這麼多年。我看到妳的時候,妳正在跟南茜講話,我一回頭妳就不見了。」
「我不認得你。」露易莎說。
「的確,我想是,妳當然不認得。」他拿下染色眼鏡,彷彿希望她能把他看得清楚一些。
「我一直很想破冰,」他說。「本來打算在圖書館跟妳講話的。我起碼應該進去跟妳說聲再見。只是離開的機會來得好突然。」
「妳那時一定很氣我…,現在還氣嗎?」
「你知道我結婚了吧?我嫁給亞瑟‧多德。」
「我們也是很辛苦地工作,亞瑟六年前過世,工廠撐過整個大蕭條的三0年代……,大戰開始,我們為海軍做雷達罩…。」
「我現在還是會工作,我繼女碧雅離婚後幫我管理一些事,我兒子念完大學……,我和亞瑟很親近,我常在腦袋裡和他聊天,講的都是相同的事,我的腦袋裡裝滿性靈的慰藉,我越來越務實,想把某件事了結掉。我居然在跟一個死人聊這些。」
露易莎停下來,感到困窘,不確定她想像出來的傑克能不能全部聽進去,也不確定自己都有說出口。
「當初,使我踏出人生,讓我能夠撐下來,就是那間圖書館。我欠妳很大一份人情。」
「我父親,妳不記得我父親了嗎?」
「我記得。」
「嗯,有時候他說的話一點真是沒錯。」
「愛情不會消逝。」
露易莎感到自己受了冒犯。這是演說帶給人的改變,一個人隨便說出口這種話。 愛情隨時都在消逝,承擔不了壓力,差不多等於死了。
「以前我不喜歡亞瑟,結果亞瑟成為我在這世上最想要的,我想嫁給他,過正常的生活。」
「正常的人生」,她重複,感覺一陣暈眩。她的手擱在兩人之間的椅子上,相距不太遠,一股感受在她斑駁的皮膚上擴散,是愚行獲得了諒解,是細胞層級的求愛,出自舊日的情懷。喔,確實不曾消逝啊。
有一群人走進來,集體行動,門諾教徒。「喔,妳看,托爾特克烈士們,我最好過去看看他們。」
那個「玩笑」的尖銳感,使露易莎想起另一個人,寬闊的肩膀扁平的臀部,
吉姆‧法雷瑞。
喔,真是殘酷啊,或者應該說她對自己玩了個很殘酷的把戲。 (一個也不少)
剛才在露易莎身邊的人,不見蹤影。 (召喚不回)
那人是個情不自禁的叛徒。一位旅人。
她對抗的是無法無天的幻覺,一團能吞沒人的混亂,在她身上鑽出洞來,對她玩臨時興起的把戲,丟給她燦爛卻稍縱即逝的撫慰。
門諾教徒,把一袋糖果傳來傳去,大人和小孩一起吃糖,他們就在露易莎身旁,也讓她與其他人一樣,含著糖,讓甜味在嘴裡延續好一段時間。
當街燈亮起,「這是什麼地方啊?」露易莎問身邊的女人。
本篇的最後一頁,回顧露易莎在卡斯泰爾小鎮的人生:
前圖書館員湯布林小姐過世那一天,推銷女性什貨產品的露易莎在旅館聽到人在講這件事。她立刻去尋求這個需要人來接續的職位。(之前,她因肺結核在療養院住了四年,治癒了。)
有了小鎮的正職,旅館讓她搬到三樓的住房。她能越過屋頂看到覆滿雪的山丘;跨過河那邊的高地,那兒有座生產鋼琴、簧風琴的工廠。
鎮上的房屋建築得很耐久,院子寬敞,街道兩邊成熟的榆樹和楓樹林立。
她很高興能夠重新開始,
她篤信當機立斷做決定、順應始料未及的轉折,帶給她獨一無二的人生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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