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化爐附設的溫水游泳池

【承上篇】

恒夫一知道老婆婆過世 奔赴喬瑟之處

喬瑟口述的生活似真似假，恒夫留下來，維持二個人的一起生活

↑上野對喬瑟說：「老實說，我很羨慕妳的武器。」

喬瑟：「妳把雙腳切斷不就行了。」上野聞言掌了喬瑟巴掌

恒夫的老家要做法事，恒夫打算帶喬瑟一起回家，向在保養廠工作的「喬瑟的兒子」借車。這位年輕人送車子過來，與喬瑟一番對話。

(沒有人輕鬆看待人生的真實轉變)

↓恒夫的弟弟在樂器行工作，家裡總是把農產品漁產品寄給弟弟，弟弟再分送給恒夫，手足性格特質有所不同。

在回家的長路旅途，這個世界為喬瑟展開

喬瑟很期待的水族館卻在休館中

↓直達到家的弟弟，打電話聯絡哥哥

也許弟弟說對了

他們在海邊盡情停留，請衝浪人幫他倆留影。

投宿海邊的「魚之旅館」

魚在大螢幕上 游動穿梭，人彷彿置身海底

喬瑟聯想自己像深海的魚，見不到光

返鄉之旅歸來(影片無跡可尋是否回到老家)，又過了三、四個月

那個存在某處的停止點終於來到

兩人平和分手

喬瑟送恒夫一本書當分手禮，一本性的書

莎岡則留給自己。

二人分手一年後，

在社會工作的恒夫在街頭巧遇扮人偶作商展的「上野」

兩人重新為伴

「如果拉麵店休息了，就到我家吃，我來煮。」

上野的話觸動恒夫對喬瑟的記憶

痛哭悲鳴：有些女生分手了也能當朋友，喬瑟不行……

喬瑟在恒夫離開後，使用電動輪椅代步，淺嚐走出家屋進入社會

家裡的空間更整齊更無長物

她依然坐在窗前高腳椅上煮食

「窗口」下，鄰居小姊妹抬頭問姐姐有甚麼要幫忙的

喬瑟挺直脊梁的背影，Ending印象

● 補述

↑經過這事經過那事 數年後 或許老天覺得這二人可登對

↓鄰里間不免有被拒絕的人

也有衷心付出的對象，不管年紀多小，就是有分別

「喬瑟」，本是莎岡書中的人物，透過閱讀，久美子以她為名

■ 總有一天妳會不再愛那個男人

■ 然後總有一天我也不會再愛妳

■ 我們又會變回孤單一人

■ 那裏只留下虛度過的一年歲月

             — 喬瑟摘自莎岡的《一年以前》

●《喬瑟與虎與魚們》日本片 2003年出品

導演：犬童一心   原著：田邊聖子

演員：妻夫木聰(恒夫) / 池脇千鶴(久美子--喬瑟) / 上野樹里(恒夫女同學、女友) / 新井浩文(喬瑟口中的兒子) / 新屋英子(老婆婆 喬瑟祖母)

情節

大學生恒夫在麻將館打工，幾回聽聞附近有位老婆婆推著蓋毯的嬰兒車摸黑行走，麻將客七嘴八舌猜測嬰兒車裡承載著甚麼？

在個大清早，恒夫遇見傳說，但見老婆婆仆跌在地 嬰兒車滑下坡，他去搶救。

護送老婆婆回家。老婆婆叫他一起吃飯，早餐。

女孩坐在高腳椅上料理食物，料理完畢從高腳椅砰一聲落地爬回她另一生活角落

恒夫讚美捲蛋(玉子燒)太好吃，女孩警告他蛋殼上的糞便可能會讓他拉肚子。

女孩讀祖母回收的各種書(教科書、雜誌、各類的出版品)，熟讀，甚至會背。

恒夫的大學生活，與異性自由交往，葷素不忌五體滿足

時常到老婆婆家拜訪，一起吃喬瑟料理的美味飯菜。

暗光行遇到好奇人士掀開遮布，習慣帶短刀防衛的喬瑟反擊

恒夫在學校和女同學「上野樹里」談「喬瑟」

女同學讀社工系，提供政府可以免費改善殘障者生活空間的資訊

房子改善之後，「上野樹里」來到，與喬瑟見了面

(在後來，恒夫與喬瑟交往同住，上野憤而對喬瑟賞出巴掌，喬瑟伸出手臂請求回敬，上野讓喬瑟如願後再奉上輕輕一巴，二比一。這個有趣又有意義的橋段，發生在後來，老婆婆過世後)

在環境更新的愉悅心情激發下恒夫加裝滑板在手推車上。趁老婆婆午後睡著推著喬瑟外出，走遠一點。

途中，喬瑟對照「莎岡」書中的情境，樹啊鳥啊雲啊

這趟出門，他們在動物園隔著柵欄與老虎對看(喬瑟的生活有猛虎直視般的壓迫感；而內心強大的喬瑟其實也是隻老虎)

喬瑟並要求恒夫帶她去見「我兒子」。(一個同在育幼院生活過的「哭了會叫媽媽的男孩」，當年的小久美子不屑，狂言：我當你媽媽好了！這個男孩在汽車保養廠工作。後來恒夫帶喬瑟返鄉的長途旅行是向他借車)

帶著喬瑟晝日天光出遊之後，老婆婆拒絕恒夫再上門

有個有趣的橋段發生在恒夫不再上門之後：署名「金井晴樹」的高中生，他的教科書筆記本以及性虐雜誌一併被喬瑟熟讀了，還和恒夫分享、隔空戲謔這位高中生。在大學迎新會上，「金井晴樹」上台表演他消化了的一套扭腰擺臀舞蹈，被恒夫「請教」：你就是金井晴樹？我好不容易才忘了她……扭打……

恒夫畢業後到某建設公司求職，面見的主管恰巧是之前帶領團隊改造老婆婆住家的主管，從他口中得知老婆婆已經過世。

【待續】

《漩渦》，法國片，改編自當代著作，影片在2021年出品，片長142分鐘。

本片導演1963年生

男性主角 1940年生

女性主角1944年生

片中的兒子1978年生，已有個小小的兒子，妻子只在敘述中出現。

二位老人，男性是打字機時代的作家、劇作家；女性是退休的精神科醫師。不住在一起的中年兒子在社會上還沒有「正職」。

片頭的開宗：獻給所有大腦將先於心臟衰亡的人

寓意主題：人生如夢夢中夢  (以一首「玫瑰之歌」闡述)

影片從一日的早晨開始，老太太梳好妝備好食物，老先生斟上葡萄酒，兩人在有花點綴的陽台用餐。

影片先以整個畫面呈現居家(廚房、衛浴、書房、臥室)和各自的日常活動。老先生常在座的書房整面牆的書到頂，大書桌上打字機、版本不一的書籍；老太太則是在室內走動、整理物件，停留在廚房邊桌，側坐著檢視大小不一的老筆記本(醫師開處方箋的本子)，以及各類藥品罐。影片一個畫面呈現(包括「玫瑰之歌」)，在六分鐘後即進入「分割畫面」，把老太太的到處走動和老先生坐定在書房打字、打電話、沉思…，使用二個並列畫面呈現。分割的畫面在一方移動靠近另一方或雙方都在動態中，會產生「漩渦」視感。

↑老太太外出，迷航；老先生出門找回，告訴她：這是個不安全的城市，妳可能受到黑幫藥頭的攻擊，妳這樣會害死我，會影響我工作…；老太太似乎患了失語症，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老先生寫作，並希望作品也改編成電影、戲劇。多次打出去的電話沒有人接聽，有一通通了，老先生即外出，到出版社談事，並且在那兒把一位比他年輕不少的女性領到角落：妳都不接我的電話，我很愛妳，我很想聽妳的聲音，以前我們一起旅行很愉快……

當老太太的活動更未知，兒子出現，畫面依然分割，兒子有時與母親同框有時與父親同框，兒子提議兩人住到安養院，父親斷然拒絕，他的生活他的工作、他的回憶他的人生，都在這裡，他絕不離開。

老太太繼續她失去自我的空茫生活；老先生繼續打字，因心肌梗塞倒下去，不久在醫院過世。這時還是分割畫面，只是有一邊空了。不久，由兒子來填那個空。

獨活的老太太，門裡門外日夜不分，按鄰居的門鈴，鄰居告訴她「妳的丈夫死了，他不會再回來，妳現在要回家去…」

老太太過世，追思會上放映她小時候、就學時期到青壯年、立業成家懷抱嬰兒的片羽留影。

影片結尾，一整個畫面，鏡頭投向人已不在的家屋，一整面牆的書漸漸少 書架漸空，書桌漸白，廚房裡的林林總總，衛浴間的林林總總，所有的「置物面」漸次大片大片的空出來，最後的畫面是鳥瞰長鏡頭穿透的一間空房，拉到更遼遠的街坊建築。

一個小鎮，位於烏克蘭和衝突地區的分界線上，2014年被交戰雙方交替占領，2017重新開放。學校的地窖是戰事發生期間的避難場所。

一位法國藝術家來到這裡在學校受過戰火破壞的牆面作畫。

他們的對話包括行為規範：

不要把地雷丟到火裡；別用棍棒敲打地雷；別靠近地雷、攜帶地雷或亂丟地雷；不要在地雷邊使用電腦

畫家的加入帶給這個「窗外有戰事」學校師生新的學習新的思考新的願景

在52分鐘的影片裡，外來的畫家和學校裡的學生、老師很快產生互動，

藝術是分享和生活的一部份。

●影片產出在今年，2022

在小鎮的11公里外，戰爭真實存在(烏俄戰爭/俄烏戰爭在2022年2月24由俄國開啟)，

11公里的戰爭距離，聽到槍聲，也看到飛機墜落，已經受過戰爭塗炭的地區，戰爭又來到人們的窗外。

寫作課，老師說：「和平很快就會回到這裡，回到你們的家鄉，每個人必須為未來保持美好的希望。」噙著淚，拭著淚，清楚地說清楚。

「儘管如此」成了大家的口頭禪，

儘管如此，我希望和平；

儘管如此，我們相親相愛。

《長別離》，1961年，電影還在黑白時代的一部法國片。由一個在戰後漫長等待參戰丈夫消息的婦人說的故事。

二戰結束已經16年，咖啡館女主人泰勒絲仍等不到丈夫的消息。新近出現一個吹笛子的陌生人走過門前道路，有一天，四目相接，泰勒絲強烈感覺那是她長別離的丈夫。她尾隨這個安靜行走的人，利用他出門在外的時機接近他的窩居，審視生活用品尋找連接的線索。她開口發問，一項一項試探，但是這個人漠漠然，對於生活的興趣與愛好毫無反應。

泰勒絲失望卻未絕望

泰勒絲從更高處的家鄉請來丈夫的姑媽、表兄弟，在咖啡館裡隔著玻璃在另室觀看泰勒絲引導出來的互動以判斷是不是他們的血親。但是，即使是從小看著長大的姑媽、一起成長的表兄弟 也給不出肯定的答案。

當夜色漫上來，門外等待開獎的鄰里人 對泰勒絲的同情與勸勉亦步亦趨鋪天蓋地，，，泰勒絲死心了嗎？

《長別離》，六十年後數位修護的黑白片，這樣的題材，令我凜然。主角，沒有男主角只有男配角的唯一女主角，她抗拒真實生活中的追求者，她不求轉個彎就可以修補戰爭破壞的人生，而把心思落在高空一心等待丈夫消息，化石女人，她的意念像她自體繁殖的孢子，繁殖得那麼茂盛那麼純粹。

「哀莫大於心死」或「哀莫大於心不死」，哪個比較常進駐你的心靈，光顧你的人生？

☆未來是值得期待的，是應該規畫的，個人如此，政府更是。現代科技發達，人們對未來的憧憬、政府對未來的規劃，經由科技提供強而有力的輔助。

日本五位導演(五個相關主題策畫人)在2018年完成一部電影《十年 日本》，概述之：

壹‧老有所終

為了國家的永續發展，政府機構推出一個「Plan 75」終老計畫，視為救國救民的計畫，積極推廣。

認同終老計畫的老人一簽署活到75歲足生日即忌日的合約同意書就先領取一筆款項自由運用。直到，約定的安樂日之前二周，進住照顧所，按時服藥，吉辰到，以一個頸動脈外貼片讓人無痛離世。它是為身心尚屬正常但孤獨窮困，孤獨死或死在街頭的自我覺知者以及憂慮未來失智失能而晚輩沒有人力財力照顧者預先安置的條款，歸屬這個範疇的老人，若本身來不及預立，屆時可由晚輩提出申請、付諸成立。

這個計畫是「排富」的，因為富人為應付「老」而支出的大筆費用對經濟發展是正面的。

貳‧幼有所養

學齡的孩子進入完整的快樂學習天地。每個孩子的太陽穴上都有一貼片(比起植入晶片，如何？)。在時間、空間內走遠的孩子會收到馬上回到正確場所的呼喚。

這一短篇我覺得很有意思。

孩子可不像一般老人那麼乖那麼輕易服膺現實世故，孩子的赤子之心隨時隨地被啟發。

先是一個孩子遇到一匹為人類做了「心臟搭橋」實驗之後的老馬。停下腳步，人馬對視，孩子發了同理心同情心，他願這匹馬兒能回到牠的原野森林過最後的時光。為了這件好事，一個孩子加了一個孩子，二人合力還是成不了事，在聲聲緊迫的呼喚中，一個終日夢想成為棒球好手的孩子以日本國粹棒球棒打掉了那個馬廄鎖。

↑把脫序者拉回常軌 / 上上圖，沒有事的眾小孩擠在窗邊觀看這衝突畫面

叁、新世代的女孩在長大後領取早逝媽媽留下來的「數碼遺產」，這遺產存有母親的生活影像包括她喜愛的花草流連的街道，其中也許有著人知或不知的祕密呢。

肆‧躲避核輻射的地底生活是人們的不得不，人要上升回到有陽光照、有雨水淋、有風吹的地球上面，得通過一個只有小孩身體才通得過的小洞口，問題是完全認同完全適應地底生活的大人把小孩拉得緊緊的。孩子逃離暗洞奔向地球表面的自覺，如何產生？來得及嗎？(無相關圖片)

伍‧國家的徵兵廣告

先是由總是打動人心的「天達大師」設計。防衛省的長官卻覺得大師的海報傳達的訊息隱晦不明，派個人去告知解約的事。銜命的敬謹年輕人來到大師家，難以啟齒，跟著工作中的大師轉來轉去，直到共用晚餐後才離開，這個大半天的交談與共作，大師把「為了國家把年輕人送上戰場是不美麗的事」交給年輕人去傷腦筋了。

↓↑天達大師及其徵兵海報

來自副刊的感動

以前回高雄茄定老家時，父母親常邀我們：「欲去情倫碼頭無？」

他們指的是情人碼頭。而且是以問句形式包裝的肯定句或命令句。

——以上抄錄自聯副 碼頭情人老 薛好薰

副刊編輯從此文摘下的重點提示：

父母親這輩子聚少離多，

到老才有機會彌補年輕時錯過的情人出遊，

步履蹣跚來逛碼頭，一步一步，

把天色踩得漸漸黯淡……

薛好薰／碼頭情人老 | 聯副創作 | 閱讀 | 聯合新聞網 (udn.com)

●駱以軍《西夏旅館》摘筆記 騙術之城

在我們這個旅館裡，幾乎每個房間都有個「變成」的故事：「我是如何變成現在的這副模樣。」

家羚＊(旅館常在的女孩)說，我總是反覆揣摩那些說謊者藏在蛾翅被燭火燒焦發出爆裂聲油焦味那一瞬的輝煌熱情，他們是怎樣進入那變臉之瞬。把自己燒融、蠟滴結成另一個身分另一個角色的記憶。我像那些春宮畫藝匠在昏黃抖動的燭光裡，眼睛眨也不敢眨一下，精密將那些細微如最細葉脈如昆蟲肢體上鬚毛的白色裸體丹鳳眼中國古代女人描繪在比一枚錢幣大不了多少的琉璃鼻煙壺上，我盯著新聞畫面上李聚寶李泰安那一對父子如何在全國二千萬人目視睽睽下變魔術。別忘了他們都是黨項人，老人李聚寶有著一雙和三十年前搶銀行大盜＊(李師科)一樣的流浪老兵眼睛：漆黑、細瞇藏在顴骨和眉頭間溝渠縱橫的皺紋裡，像無心事的草食動物，不引人注意。然而他們是從殺人放火的戰亂中跑來這個大驚小怪的寂靜之島。當他的兩個兒子像擅用保護色的殺手蜥蜴匿蹤在人群裡，讓整個島的警騎團團轉地佈下比美好萊塢電影的拆鐵軌讓火車翻覆並在那兒布置成大型災難的車廂裡將蛇毒注射進他們為之投保七千八百萬的越南新娘體內。這個老人，眼觀鼻鼻觀心，面無表情在那些年輕傻氣的女記者和攝影機前面悠閒地讀著《孫子兵法》，但他的小兒子已因被檢警踩到線索要求驗亡妻屍體的前夜上吊自殺。那個大兒子口嚼檳榔，一臉南國土生土長遊戲仔模樣，嘻皮笑臉，打菸給男記者，和女記者調情，整整一個月他們一家人的Live秀成為全國七點收視率最高、所有人如癡如狂注視的偶像。

但是，人怎麼可以無中生有地發明出他自己呢？ (P421、422)

駱以軍《西夏旅館》摘筆記 〈Room21外國3下〉

＊以美國愛荷華大學「國際作家工作坊」為背景

○圖尼克驚訝地發現，在他和緬甸女孩那個河邊之夜後，她卻刻意對他冷淡、疏遠，她把自己變成其他男人手臂、胸膛之間翻轉舞蹈的散熱體。她本來和人群的孤獨拒斥不見了。似乎圖尼克幽微隱晦的蠻族之舉被視為古典示愛，那啟動了一個類似大風吹換座位遊戲的秘密暗號。他被推出人群，女孩沒入黃色落葉叢般的人群裡。某一種快速交換舞伴的迴旋舞似為此設計。愛，或誘惑之舞，有時，不，幾乎全部是在眾人集體監視之下，像游過牆壁，日光浮影的淺灰色的蛇。它絕不是一對一的獨幕劇。女孩們刻意讓它暴露在眾人眼前，惡戲地看你是否因為嫉妒、苦惱升起的酸液而臉色漲紅，卻又必須面帶微笑裝作若無其事。於是你被推入彀中，你以為你在愛了。

但她享受這一切，她變得風情萬種、放浪形骸，和其他男孩們調情，但那些男孩並未意識到這像間諜片裡男女對手在眼前既閃躲又瞬刻交會的殘酷遊戲，像雌雄兩蛇互剝鱗片，像殺人蜂讓尾刺螫斷在對方心臟裡短暫疼痛的微毒。他們受寵若驚卻又迷惑不解地讓女孩在他們之間滑溜換位。沒注意到在他們對面，那個男人吞吐著菸，用陰騭的眼神盯著這歡樂無心的一切。圖尼克想：我痛恨這一切，我已不是二十歲精蟲灌腦的年輕人了。示愛，不，啟動愛對我何其艱難。他嫉妒那些把和女孩調情胡說些天花亂墜甜言蜜語當成嚼口香糖的無痛感哥們。

此事在他逐形衰老的情色渴望歲月裡，隨著心智漸成熟，對人心不可測知的各式變貌與暴衝略有領會，卻慢慢如陰影累聚成屈辱的記憶：像一坨一坨捏皺的廢紙團，也許每個故事只差一步之遙便可變成一首美麗詩篇。但他總不耐煩女孩們這樣以摧毀她們魅力蜘蛛網獵物之自尊的測試儀式。年輕的你以為她們是矜持或是猶豫，或她們恨你身上某個腺體粗俗湧出的荷爾蒙臭味。後來你才知道，那像某種嚼食吞嚥美食的古老本能：只有確定對方為自己受苦，感受到對方的形體骨骼在自己掌握中碎裂崩潰，這些大母神後裔的雌性獵食者，才能真正享受那侵入漲滿她們靈魂私密○○的激爽痙攣，她們將之命名為愛。(P305/306)

《西夏旅館》摘筆記 〈Room21外國3中〉

＊以美國愛荷華大學「國際作家工作坊」為背景

○第二天一早，他跑到Downtown那家轉角銀行的自動提款機領錢。還是因為語言障礙，使他在半猜半按那些選項指示時出了不少差錯，後來他發現這裡的提款上限是一天只能領四百美元，且從機器匣口吐出的全是二十元面額的舊鈔。他回旅館，翻箱倒櫃找出一枚撕破的信封，把那疊二十元鈔塞在裏頭附了張小紙條：「Forget it！」從門底縫踢進女孩的房間。

第三天他還是如法炮製。同樣一疊難看的二十元舊鈔，這次他去附近學生書店買了一個淡綠色漂亮信封，同樣寫下：忘了它。再踢進女孩的門縫。

那後來幾天，他發現女孩在躲他。事實上，他也像作了甚麼虧心事一般，出房門開房門皆輕手輕腳，並且聽覺變得無比敏銳隔牆聽見女孩房間沖馬桶水聲、電視聲或開衣櫃抽屜聲音皆神經質地心驚。香港仔來找他幾次一道吃飯，但南韓女詩人和緬甸女孩不約而同地消失了。

他沒再把錢塞進她房間，事實上，他存摺裡也彈盡糧絕了。他羞恥地想著：如果我更有錢就好了。像許多年前看過那部好萊塢電影裡的勞勃瑞福。神秘的富翁、貴族氣質，有一位像中世紀武士旁的忠心僕傭幫他開著加長型的豪華房車。對賭場遇見心儀的極品女孩便提議用一百萬美金買她，陪他一晚。女孩的年輕丈夫簡直抓狂，這太可笑了，妳是高級妓女嗎？但那是一百萬美金！何況他們真的需要那筆錢。

多麼齷齪，卻又多麼優雅。那是個上帝的實驗，年輕戀人的不渝承諾禁得起這一傢伙把他們壓扁輾碎的巨額數字嗎？

你買得起甚麼嗎？一千出頭的美金。也許夠她在這昂貴的國度買一件厚外套加上一些她帶回去給孩子們的巧克力。她的國度裡軍人們正拿著衝鋒槍在殺僧侶和學生。而在他的國度，網路上人們為這世界新聞的回應爭吵是：「緬甸的二二八。」「綠狗，你們的陳水扁八年來貪瀆掏空這個島，不久我們就跟緬甸一樣窮。」「殺人兇手的後代還敢在這兒拉屎，你們外省人殺了多少我們本省人。」…… 〔待續〕(P304/305)

《西夏旅館》摘筆記 〈Room 21 外國  3 上〉

＊以美國愛荷華大學「國際作家工作坊」為背景

○有一些近似國際縮影的小圈圈也在旅館裡的各國人間隱隱成形：捷克女作家、保加利亞作家、義大利裔阿根廷女教授、希臘小說家和馬爾他島女作家每晚在旅館的交誼廳聚會聊天；那個敘利亞中年作家、埃及作家、馬來西亞作家(他像個男孩)、一個戴耳環的印尼作家，這些伊斯蘭教國家之人，再加上蒙古詩人，則每夜到Downtown酒吧酗酒；他和香港仔、緬甸女作家及南韓女詩人這幾個亞洲人則常相約一道午餐；比較沉默的是肯亞、海地幾個非洲或加勒比海黑人作家。

‧

‧

那天晚上，緬甸女作家來敲他的房門。

要不要出去走走？

她說：I’m very boring.

他請她稍候，關上門換上衣褲，穿襪子、穿上球鞋，並把那台袖珍快譯通放進外套胸前內側暗袋。

他有好多年不曾和年輕女孩這樣非在咖啡屋、會議室、pub這些背景擠滿人和聲音的窄仄空間之外獨處了。散步。他的身體從皮膚表層細細泛起一種類似害羞的麻癢，或是演員一離開舞台的緊張的戲劇化動作隱形軌跡、暴露在鬆弛的日常生活空間便不知如何是好的焦慮。

他們沿著白日那些馬匹般金髮女孩們慢跑的路徑，在一盞一盞圓形黃燈泡的美麗路燈間沿河走著。他可以聞見女孩頭髮一種年輕動物才有的清香。因為靈魂的顏色還太淡，沒有那些自關節處滴流出腐蝕黑油的腥味。他用簡陋的英文向她(那像是一種中年男子隱藏色情念頭的討好)描述他在自己國家的網路新聞上看到的，關於她的國家正在發生的屠殺：軍人朝手無寸鐵合掌誦經的和尚開槍，還有一個日本記者被射殺了，翁山蘇姬失蹤了，可能被移去一座重刑犯監獄、美國的人造衛星空拍照發現緬甸邊境一個幾千人的反政府少數種族村落完全消失，可能連房舍、學校和全部的人都被軍隊集體殲滅……

女孩帶著一種像小姑娘訴說她曾經遭遇之巨大委屈的快速訴說，所以大部分內容他其實並聽不懂。但他裝著一臉同情與理解的凝重表情聆聽著，他聽懂的破碎內容有：一九八八年他們殺了三、四千人，比次年中國天安門死的人多許多，但全世界都震怒譴責中國政府，沒有人理會緬甸死那麼多人。她現在和家人無法聯絡上，她很擔心她的孩子，她想立刻就回去，但她先生之前叫她別回去，看能否留在美國尋求政治庇護………

突然之間，像神蹟一般，他聽懂她說的一切內容……她的話像簡單的紀錄片在他眼前流動。

他發現她在說一個昨夜的夢境………

她說，她哭著醒來，那個夢境無比真實。

他說，噢，那有一天，我去緬甸找妳，就帶一個真人大小的巧克力，妳的孩子一定會很喜歡我。

她被逗笑了。他們會喜歡你的。

你知道嗎？前幾天我到Downtown，看見一件大衣，我需要它，因為天氣變冷了，但那衣服要一百多塊美金，太貴了，我捨不得買。你有沒有發現，我後來不太參加其他作家邀約一起去吃飯，因為那些餐廳太貴了。

那時他們走上較遠處一座石橋，橋下的河流在暗影中像捏皺的銀箔紙，不見流動，只見波紋。

他們沉默地過那座橋，他開口說話，像年輕時第一次艱難羞怯地向美麗的妻子表白。他們兩人的臉隱沒在河邊小徑旁的夜闇樹影。他說：我怕冒犯妳。但是可否，允許我給妳一點錢？非常少，我所餘不多，那不是給妳的，是給妳的孩子的。

她掩臉哭泣起來，他想唉果然壞事了，他又粗暴地傷害一個像蚌殼把自己柔軟內裡朝他打開的靈魂了。但是當他在闇黑中笨拙魯莽地從自己腰包掏出剩餘的五百美金，並塞進她的運動外套口袋時，她並沒有認真的反抗，只是像一種輕柔舞蹈那樣左右旋轉閃躲。她喃喃地說：我不能。啊，你害我想哭。但其實她正在哭。

之後他們像在黑暗中電光石火避人耳目做了甚麼禁忌之事的偷情男女，繼續在路燈光照的小徑中走著，女孩用手指拭去臉上淚痕，他則壓抑自己在一種破壞原先安靜關係後的較急促呼吸。他們一路無言走回旅館，各自回自己的房間。

【待續】  (P301~304)

《西夏旅館》摘筆記 〈Room21外國(2)〉

＊以美國愛荷華大學「國際作家工作坊」為背景

 那天他又來到河邊的草坪，遠遠地，眼睛尚未聚焦，一片綠光中有甚麼不對勁，像睫毛扎進下眼瞼或眼鏡鏡片上沾上一抹黏糊鼻涕。走近了些，仍說不出在他每日置身其中的靜物畫中，有甚麼關鍵細節被動了手腳，像每天初醒時無意識開冰箱、拆封灌進喉嚨的牛奶，有一天，突然發現含進口中的液體，有甚麼成分因牛奶公司的疏忽而漏失了。

他坐在那一排美術館前的階梯，點了根菸，才吸第一口，便發現是怎麼回事了。

原來在他每日來報到的草坪上的二張公園長椅，不見了，被人拆掉了。

‧

‧

甚麼人把「他的」這二張椅子連夜給拆掉了？那像是某種默默的訊息。什麼意思？莫非有人每天從他背後那幢美術館某一扇窗後觀察著他？他們不歡迎這片靜美草坪，每天

有一個東方流浪漢在此出現，坐在這兩張公園椅其中一張上，抽菸、發呆、傻笑或摳鼻孔？他們不知如何把這不希望他再來的訊息傳達給他，因為他們太溫和和理性又內向，所以乾脆在雙方不碰頭的情況下，把椅子拆了？讓他識趣離開？

他感到一種薄而無法強烈湧起的憤怒和羞恥。在原先那兩張公園椅旁一排樹後，有一處死角，那是可能通往美術館地下室的一截大約二十級階梯，但底下一扇布滿鏽瘤疙瘩的灰色鐵門鎖著。因為陽光照不到，階梯上鋪著腐爛樹葉，最底下還積著汙水，水裡至少飄著上萬隻孑孓。你一走下這小小的陰陽之界，蚊群便如沙漠風暴轟地撲襲籠罩，似乎為了保護牠們暗影中的子裔。門上有一枚玻璃罩結滿蛾屍蟲屎的感應燈，這時也會幽幽昏昏地亮起黃光。

他曾幾次在這公園椅呆坐至尿急，懶得過橋走回旅館，四顧無人，便鑽進那隱沒在白日黑影的地面下死角，對著那攤汙水撒尿。

現在他面紅耳赤地發現：他們全看見了！他真的像個不折不扣的流浪漢：東張西望，一臉猥瑣，鑽進地底，幾次之後，那無人侵犯的陰冥之境便充滿他遺留下的，騷臊腥臭的穢氣。

這一切在靜默中發生。除了他，以及那躲在他背後那建築物窗裡的他(或是她？或他們？)，無人知曉。  (P297/298)

《西夏旅館》摘筆記 〈Room21外國(1)〉

＊〈外國〉以美國愛荷華大學「國際作家工作坊」為背景

圖尼克突然想起，這裡，那裡，還有另外那裡，全是過去那幾天，獨享這安靜時刻待過的地方。他臉紅地發現：在這片風景裡，甚至在這整座小城，只有他一個人吸菸。他遺留各處的菸蒂，像最私密的廢物赤裸裸在這片綠色草坪各處展示著。沒有人出現來譴責他，也沒有人在他離去後將那些刺目的小白殘褪之物清掃掉。

他老羞成怒地想著：在這整座近乎精神官能症，全城禁菸的妖幻之境，我是唯一堅持記憶著香菸曾是人類文明中極重要一個角色(哦不，一個忠實的朋友，像狗或貓那樣，人類有幸在他們孤獨不幸的自我之外，創作出來的感情餵哺的生命體)。這整座小鎮裡的人竟全馴良地接受這種不人道的禁菸令，那是多麼無情、喪失人性的一種集體生活！

當然這一切不過都是他的一種幻覺罷了。整個小鎮只有他一個人吸菸？適才在旅館樓下，河對岸那一邊的緩坡，一個巴勒斯坦的中年人(他也是這旅館諸多「老外」中的一個？)在樹蔭下靠近他，兩人靜默地打菸、點火。那個頭頂微禿兩眼炯炯精光的真正離散者後裔，愁苦地向他抱怨(圖尼克僅能破碎地聽懂那像清真寺晨禱的重複經文的某些單字)：No smoking I can’t do anything…不能吸菸……這太荒謬了……這個國家……不是最自由的國度……不能吸菸……這一點也不自由……

也許圖尼克血液裡那個西夏幽靈又在作祟：他人國度中的一小撮顛覆分子……混跡藏身在他人之族中心有貳志的異族。借用宿主生產胺基酸最核心的染色體程式中心的病毒螺旋體。在他的城市、他那終日吵吵鬧鬧拉對方去檢驗漢人血液純度的島嶼，他是「他者」，是其心殊異的胡人。在這靜美單純，來往姑娘全睜著善意信任、母牛般美麗的國度，在這一片圖畫般的綠草地上，他卻又為他們想用精神閹割手術剪掉他銜在嘴上那根細細冒煙的白色○○而憤怒不已。                                 （P290/291〉

《那晚上》

「喂……我們在電視上看到了……脫線透頂……妳是白癡嗎？范爸交代妳幾次了，梨花帶雨，欲語還休，只能哭，不能說。妳居然還在機場大罵記者。噢My God，妳那邊有沒有電視？妳看看特寫鏡頭妳那是甚麼嘴臉？妳翻不了身了妳知道嗎小姑娘？十幾家有線電視每一個整點新聞會反覆重播妳那張猙獰的臉……啊？妳現在哭有甚麼用？妳他媽把眼淚留著到記者會再流好不好……」

不會吧？他心裡嗤之以鼻卻又對他們這樣誇張賣弄背後的真實性深信不疑。那個前一陣子鬧得沸沸揚揚的一個老牌喜劇演員在荒山一棵蓮霧樹上上吊自殺的新聞。他記得一連十幾天他一回房打開電視，新聞全狗血淋漓像翻攪屍體內臟般追蹤這件死亡之謎的「線索與內幕」。死者的前後任妻子陸續(她們穿著黑色套裝戴著黑墨鏡在鎂光燈曝閃下低頭疾行的模樣簡直像孿生姊妹)帶著各自兒女回國奔喪，演藝界的老中青三代全一個個跳出來爆黑幕，箭頭全指向這位和安金藏＊(書中一角色)通電話的女主角。第三者。不倫之戀。喜劇演員暮年跌進一場年齡差距甚大的激狂戀情。重點是這個女主角不是台灣女人。她是個童年經歷過文革抄家，輾轉赴美來台灣發展的上海姑娘。當初的崛起也是因為在喜劇節目的串場時間以一種和台式綜藝節目無厘頭惡搞風格非常不搭軋的形象出現。

仔細想想，她真像大陸某些年畫剪紙剪出的假人兒，疏眉淡影、小眼小嘴，孩童般的個頭，總是一臉正經對那些男主持人一臉涎饞黃色笑話反應不過來。出了事，媒體上繪聲繪影。好像說「圈內」的大哥們普遍對她的不上道不爽啦，經歷過文革吃人的世界所以比台灣女孩剽悍許多啦，據說這位喜劇演員就是被她一步步算計著逼著人財兩失最後才走上絕路……

                 【摘自上冊8《那晚上》】

《美蘭嬤嬤》

●沒有人能清理美蘭嬤嬤的故事和這棟旅館之間交互累聚的身世或關係。似乎是，一個年輕的美少女，靠著出賣肉體得以賴住在這建築物裡不同的房間(那昂貴的房費，紙醉金迷的生活)，然後她在此遇見，一個換一個，從遙遠他鄉暫居這座城市，關上門後有著奇怪故事或癖好的客人。他們身世的規模有時甚至遠超過這個旅館，或這座城市。沒有她，這些人只是旅館數十年如一日來來去去沒有面目的旅人。美蘭嬤嬤久待室內而暈白的身體，至少替旅館留下了一句一句像備忘錄般的簡短故事。當然後來她也在這旅館裡慢慢老去。她有自己固定的房間，她自己付長期房客另外計算的房費。她受到全旅館上自經理下至房務部歐巴桑或酒館裡像小芬小芳這種年輕姑娘一致的尊重。

【摘自上冊5《美蘭嬤嬤》】

《洗夢者》

●我突然想起幼時父親叫我背誦的那本怪書的另一個章節：

可汗夢見一名天神，後者對他說：「創世主看重的是你的意願，而不是你的舉止。」他立即召見哈札爾教信徒中一名最出色的捕夢者，請他詳釋此夢。那個捕夢者笑著對他道：「上帝並不認識你，也看不見你的意願、你的思想及你的行為。那個天神之所以入你的夢，是因為他不知道何處可以過夜，外面想必在下雨吧。他入夢的時間甚短，那是因為他受不了臭味。下回，得清洗一下你的夢……」聽到這兒，可汗勃然大怒，隨即決定請外國人來為他釋夢。「是啊，人的夢會發出惡臭。」哈札爾使者以這句話來做評注。哈札爾使者已瀕臨死亡，因為紋在他身上的哈札爾史料讓他覺得奇癢難忍，最後，他如釋重負地、幸福地嚥了氣，因為他最終使哈札爾史料得以流傳開去，從而也獲得了他自身的淨化。

      【摘自上冊3《洗夢者》】

安金藏＊《舊唐書》有段記載安金藏這個人剖心以明皇嗣不反，而從武則天麾下救了睿宗。

●安金藏出現在這間旅館並成為酒館熟客之前的職業是甚麼？關於這一點眾說紛紜……亦有人說他曾是電話詐騙集團的首腦……——把幻術的邪惡層面異化成那像巨大癌細胞不斷增殖變大的一座現代城市：偽扮成反信用卡盜刷的銀行簡訊、通知你網路銀行帳戶被人侵入的電信警察、某個有線電視台的民意調查、可透過自動櫃員機進行查核的國稅局官員、電話裡出現異國腔調因此變得魔幻不真實的假綁架、假中獎、假退休金……一座看不見的城市。一群看不見的陌生人。他們用化屍水將你的血肉之軀幻化成一些液晶螢幕上閃著微光的數據資料然後你變成一個水銀人液態人，一個不小心就從連接世界的那些排水孔(那些電話、電腦螢幕、盯著看的電視、有保密設定的手機、可以自動轉帳到外星人戶頭的提款機)咕唧一聲就全部流光了。

或有一些較激進的傢伙硬指證說安金藏就是那個三一九槍擊案背後的藏鏡人，或者說，他是這整個大型戶外魔術秀的藝術總監(把自由女神或長城變不見？那已是上一輩魔術師把魔術定位為必須作者簽名、民間雜技層次的表演)。想想他坐在電視前看到李昌鈺帶著一票專家在媒體鎂光燈前，表演紅外線彈道模擬重建，他那個嘴巴笑咧到耳根的模樣。這是幻術也。如果二千年前他可以在陰狠猜忌的武則天和她的偵緝獵犬面前，栩栩如生用刀剖開肚子讓內臟綻爆淌流，最後又可以將它們塞回去再安然無事的縫合，那麼，為什麼他不能在上千人面前，掏槍射殺總統副總統，然後一二三木頭人用定字訣將大家停止在那一瞬，只有他獨自跑開。然後孤獨地環場慢跑過空無一人的街道，在沿途十幾架監視錄影機畫面裡只留下恍惚對歷史作鬼臉的幽靈背影？他怎麼不能做到事發兩天後投海自殺，留下一張被魚網罩臉的死屍照，然後快速火化成灰，自此從人間消失？

然後出現在我們這間旅館？

                《摘自 駱以軍 西夏旅館 上冊17 脫漢入胡》

管窺駱以軍西夏旅館《鐵道》

他記起那個下午他走在鐵道旁的光景：在他的右側是一片俗名「剝皮樹」的白千層樹林，左側鐵道旁則綠草如茵地鋪著有小紫花小黃花的整片野草地。光天化日，他想到這個詞，多好的一個詞哪…………那麼強烈的光照，身體的感受卻與視覺反差地覺得冷。真冷。

…

…

…

報紙上寫著：

【台鐵維修班單人模擬 四十分鐘可搞軌 研判一人作案】一名工人只要四十分鐘就可拆除一百一十六個彈簧扣夾、四塊魚尾鈑、八支螺栓。專案小組研判，全案一人所為的可能性極高。

報紙上寫著：

屏東檢警清查南迴鐵路三起重大破壞鐵軌意外事件，其中二起確定李雙全與越籍太太陳氏紅琛都在出軌列車上；而另一起去年十月廿一日凌晨，鐵路被放置脫軌器未釀成事故，前一天晚上李陳兩人恰巧由澳門入境，懷疑他們二人也乘坐該列車。而李雙全夫婦又曾投保高達四千萬的保險，因諸多巧合，被專案小組列為清查。

報紙上寫著：

自殺身亡的台鐵知本車站票務員李雙全，前後兩任越南妻子都死於意外，其中前任越南妻子是被毒蛇咬死，據當時處理該案的台東警分局知本派出所員警回憶指出，死者確實是意外身亡，外界的聯想，或許是過多巧合造成……

報紙上寫著：

屏東地檢署專案小組，二十三日下午解剖陳氏紅琛遺體，發現其死因係遭受重擊後造成胸膛與肺臟出血，並取下胃部等切片送刑事局化驗，了解胃部是否有毒物或藥物反應，作為偵辦參考。

報紙上寫著：

台鐵工會及工務單位指出，火車出軌時衝力之大，沒有人能控制衝出第幾車廂，如果要預謀，李雙全就不可能停留在只差一點就出軌的第五節車廂，應該要先到最後一節車廂才合理。

報紙上寫著：

陳氏紅琛遺體體內驗出罕見的毒物反應……

…

…

………

                          【摘自上冊12《鐵道》】

〈駱以軍 西夏旅館 摘之3〉

圖尼克，小心噢，你和你的那些旅館故事就像SARS＊SARS - Bing。一整套被幻術和自我想像欺騙的防禦免疫系統，它被它自己編造的那整個龐大完整的海市蜃樓敘事給唬住了，於是它啟動了全部最劇烈的殲滅火網，把自己的身軀、內臟、血管、頭顱、四肢全卡吱卡吱地吞噬咀嚼了……

他說得感傷又急切，然後他發現自己竟脫口說出一句羞愧欲死的通俗劇台詞：

「如果沒有愛……」

但眼前那個無法還原自己究竟為何事物所傷害的青年，擺出一副人間失格者或卸下十字架的灰白屍身耶穌的失魂落魄模樣。他知道他的魔術已經啟動了。圖尼克說：「我只是想……脫漢入胡……」他已經走進那個他自己一手搭建的虛妄世界，像那些年輕人在城市裡所有的KTV包廂一邊喝著罐裝啤酒一邊對著晃亮白光的螢幕嘶吼：脫掉！脫掉！脫掉！脫掉！ ＊(杜德偉名曲)

     【摘自上冊2《夏日煙雲》】

〈駱以軍 西夏旅館 摘之2〉

在這旅館裡，來來去去進出的客人，可以說甚麼稀奇古怪的人都有：有日本黑幫老大和台灣小歌女一夜情的私生子；有華青幫的ABC，有台巴(巴西)混血；有從母姓的外省老兵和年齡小五十歲的原住民小母親的第二代；有假婚或被人蛇偷渡來台卻躲在我們店裡陰暗角落瞄客人的哈爾濱姑娘湖北姑娘或川娃兒；有一次還有一個港仔勾著一個讓整屋子女孩全黯然失色的美艷貴婦進來，她的手臂上掛著正牌的LV，後來問起，女孩說父親是新疆維吾爾族，母親是香港人，七○年代愛國從軍樂遷回祖國，後來她是以烈屬身分申請赴港；極難得極難得會跑進來一兩個穿著癟腳西裝，混充大人買酒喝的，我們那些越南新娘印尼新娘寮國新娘生的英俊男孩……我的意思是說，在這個店裡，不乏這些不同年代不同原因胡亂遷徙東突西竄的人們，像不負責任的花卉專家亂實驗各種花粉傳播後，留下的叫不出名字的新品種，我們這裡，多的是他們生下來就和世界格格不入的悲傷故事。……一九三○年代，我的外祖父就是搭香蕉船從高雄港到橫濱港，一九五五年我父母從大陳島一江山隨撤守國軍來台，一九六○年代我母親從馬來西亞跳機來台打工，或是祖父是反共義士外祖父是台灣國總統，從這裡到那裡，他們真的在地圖上比給我看那些眼花撩亂的遷移路線和航道呢。

                 【摘自上冊7《改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