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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得勒支的和平》,孟若的小說,收在1968年出版的「幸福陰影之舞」一書中。

 

命題相關的 烏得勒支條約 (維基百科)

 

休倫湖畔西約三十英里的「朱比利」小鎮。

人物  (出場序)

  1. 主述者,相對身分是「妹妹」,離家十多年,於今從多倫多開車帶著她的兒女回家鄉探親。在文中,到很後面才出現這位妹妹的名,「蒂瑜」。
  2. 美德,姊姊,留在家守護生病的母親到母親逝世,其間有十年之久。母親過世後,由朋友弗瑞德介紹,在家鄉鎮公所上班。
  3. 弗瑞德‧包歐姐姐的男性友人,帶著殘疾的妻子在休倫湖避暑,他也出生在朱比利。
  4. 姊妹的二位姨婆,安妮和露。

 

情節

「妹妹」,離家十多年,於今從多倫多開車帶著她的兒女,歷經二千五百英里的路程回家鄉,家鄉在休倫湖畔西約三十英里的「朱比利」。

在家鄉,在姊姊一手支持的家,一位身分不夠明確的姊姊的朋友弗瑞德來一起吃晚餐,也一起參加其他活動。

妹妹回家期間三度拜訪他們的姨婆,安妮姨婆和露姨婆住在一起,年紀很大,總是把房子打掃得很乾淨。

安妮姨婆向「蒂瑜」展示她母親留下來的的衣服,很新,希望她能繼續穿用。

所有衣服都要穿的,姨婆那一代,簡樸的物質觀念,奉為圭臬。

 

〈故事的情節動線「簡短」。

27頁的幅度,細說的是親子之間,姊妹之間,病者與照護者之間的身心互動,以及一代一代的思想價值觀和作為。〉

 

 

以下,按照原文順序節錄

我回家三個星期了,不太成功。雖然我和美德一直開心地說這樣長而親密的相聚真好,但結束時我倆想必會鬆一口氣。我們沉默時總是不自在,我們笑起來總是十分誇張,而我害怕,很可能我倆都害怕,當告別的時刻來臨,我們若不快快親吻對方、熱切而嘲弄的捏捏對方的肩膀,就得直視那片隔在兩人之間的荒漠,承認我倆不僅互不關心,其實內心深處根本排拒著彼此,而我們煞有其事分享的那段過往,其實也並不是真的分享,我倆都眼紅地將過去據為己有,暗自覺得是對方變了,喪失了資格。

一天晚上,美德帶我去參加派對。派對上的女人似乎都是喪夫、分居或離過婚的,男人則多是單身的。…那些女人使我想起兒時熟悉的女人,當然沒看過她們在派對上的一面,只見過她們在商店和辦公室裡的活動,或者在主日學校裡見過。…我認為美德不像她們,…,我感覺她似乎竭盡所能想打入這群人,我感覺她想要我看見她成功,看見她否定我們孩提時代一起形成的那種祕密、歡欣而其實很醜陋的優越感,當時我們自認當然會得到比朱比利鎮更遼闊的天地。

一個名叫弗瑞德‧包歐的人經常加入我們。他也去了那場派對,平和地隱身在人群裡,記得哪杯酒是誰的。他也在朱比利長大,之後離鄉打仗去。美德在我回來的第一晚就帶他回家吃飯。我們把童年當成禮物送給這個奇異的男人。他已婚,美德第一天的晚上就告訴我了,以一種純粹告知的口吻。……我會想…:他只是她的朋友嗎?我幾乎忘了朱比利的生活中有這樣的限制 無論坊間口袋小說把小鎮生活寫成甚麼樣子 我幾乎要忘記這類限制能滋養出如何強韌、可敬而不踰矩的異性友誼,並使之茁壯,使得這種關係可能延燒大半輩子。我想到便難過〈有情人未成眷屬,或許最難過的總是外人〉,甚至希望他倆是一對開誠布公的戀人。

我走在街上會被人攔住聊我母親,他們告訴我關於她喪禮的事。……聽到他們以如此溫柔與隆重的口吻談論她,我才明白她成了這小鎮的共有財產和奇人異事。

〇我們使盡各種笨拙和高明的招數把母親留在家裡,遠離那些悲傷的名氣。我們想方設法,並非為了她,而是為自己,因為我們承受了如此不必要的羞辱 ─ 看著她眼部肌肉暫時癱瘓時翻白眼,聽著她粗啞嗓音,那令人尷尬的發言總得由我們翻譯給外人聽。

〇關於美德和她長達十年的守護,大家幾乎不太提,或許是顧及我的感受,因為他們記取我是那個遠走高飛的女兒,眼前還有我的兩名兒女作為證明,而美德形單影隻,除了那令人沮喪的房子之外一無所有。他們直截了當問我為何沒有回來參加喪禮;我很慶幸那周有暴風雪中斷了航班,那時美德是那樣聲嘶力竭叫我別回來。我強烈覺得如果她想,她該有權利獨自處理這件事,在她經歷這些年後 

〇在經歷這些年後啊,美德是留下來的女兒,她先離家讀大學,接著換我。她說過,妳給我四年,我也給妳四年。但我卻結婚了。那時我可悲而於事無補的歉疚使她大為惱火,她說她一直都想留下來。

〇大家想換話題時,便問我回到朱比利有甚麼感覺。然而我不曉得,我還在等待發生一件事來告訴我,我真的回來了。

〈一一比對小鎮舊建築舊存在,只有北邊新起一座飲料裝瓶工廠,蓋了牧場風格的房子…〉

〇回到從前住的房子,把車停在一片小樹蔭下,前門旁邊那道小小的花玻璃假窗現在仍在,我坐著凝視窗戶,茫茫然的,就坐著,看著房子,窗簾沒動靜,門沒開,家裡沒人,意料中,美德在鎮公所上班。

〇前門釘了一張字條,是美德潦草而又搶眼的筆跡:歡迎光臨,兒童免費,價格後議,包君後悔。

〇接著我怔住,一腳停在最底下的台階上,轉身淡然迎向一個女人的鏡中身影……,我發現自己是在等待母親喚我。她從她飯廳的長椅上喚我,用她的破鑼嗓子喊我,然後感覺自己整個人沉了下來,準備好回應母親的那聲:是誰呀

〇我想著母親喊「是誰呀?」她心裡究竟是甚麼狀態。……她求救得毫無修飾,如此頻繁,但因為情況就是那樣,她怎麼喊也沒用,在我和美德耳裡,那不過是居家的聲音,是為了避免情況惡化才必須應付一下。妳去應付媽媽一下,我們會這樣跟對方說,或是,我等下就要出去了,要去應付媽媽一下

〇那些應付,可能是回應她永無止境、瑣碎煩人的要求,可能是要擠出五分鐘權宜的開朗對話,而那些對話是那樣隨便、毫無惻隱之心,從未深入真正的情況,不閃現一絲同情,以免開啟她那漫長而故意的眼淚攻勢。然而不給同情,眼淚還是會出現,因此我們便被擊敗,為了止住那噪音,被迫演起親親愛愛的戲碼。我們變得狡猾,一貫予以不帶溫度的關心,我們將自己的怒氣、不耐和厭惡從她身上抽離,在應付她時抽掉所有情緒,就像拿掉一個囚犯餐點中的肉,使她孱弱至死。

〇我們會叫她讀東西、聽音樂、欣賞季節變化,叫她感恩自己沒得癌症。我們還會補充說最少她不會痛 ─ 若說囚禁不算一種痛的話。她則以各種她知道的方法索求我們的愛,毫無羞恥或理智,一如嬰兒。我絕望地對自己說,我們能用來愛人的資源根本不夠,加諸我們身上的要求又太多了,就算愛也無法改變甚麼。

〇如今我回想起來,如果少了那份能執拗地從苦難中汲取養分的自我中心,她或許會迅速遁入植物般的陰暗生活。她竭盡所能讓自己在這世上佔有一席之地,絲毫不在意別人是否歡迎;她躁動不安地在家裡和朱比利街道上晃蕩。啊,她從未聽天由命。她在這石牢般的屋子裡哭泣和掙扎到最後一刻。

〇在冷靜時期的尾聲,一種破壞的能量重新攫住她。她開始聊個沒完,話說得顛三倒四;她要求我們幫她上腮紅、弄頭髮;有時請裁縫師到家裡來幫她量製衣服(她要穿去哪兒呢?) 這十分揮霍,也使人心煩。

〇與她共處一個屋簷下的那種複雜壓力,我和美德曾經以粗魯的笑聲化解的歇斯底里感受,如今有些也虛幻得如同想像。我感覺一股秘密而歉疚的抽離開始了。

〇我看見一本活頁筆記本,我讀了上面的字:「烏得勒支合約,簽署於一七一三年,終結了西班牙王位繼承戰爭。」

因著某種原因,讀這些字對我造成強烈效果,我感覺彷彿舊日生活都躺在四周,等著被重新撿拾起來。

〈回憶中學生活〉

 

我問美德:「妳記得她以前的樣子嗎?」

「不記得,」美德說,「我不記得了。」

「我有時候覺得好像記得,」我遲疑地說,「偶爾。」怯懦柔和的懷舊情緒,想找回些溫柔往事

「我覺得要離開才可能,」美德說,「要最後這幾年 ─ 這好些年 ─ 都不在這裡,才可能記得以前。」

她就是在這時候說「我們別倒垃圾」的。

 

〇第三次去看安妮姨婆和露姨婆。

她們的待客作風極度輕鬆愉快,兩人的對話呈現一種揶揄和抗議的熟練循環。我很是著迷,彷彿窺見我和美德年老後的模樣,在其餘人事煙消雲散之後,再一次陷入這張姊妹之情的網,替一位年輕、被愛但基本上無足輕重的親戚沖茶 ─ 然後只展示這樣圓滑老練的關係。…揣想老年人在我們面前扮演這樣的樣板角色,是否因為她們擔心露出太真實的一面,我們便要不耐煩了;或者這是一種圓融的作法,打發社交時間,因為她們感覺離我們極其遙遠,根本不可能真正溝通。

〇我不要母親的衣服,感覺傷了安妮姨婆的心。也感覺露姨婆先已猜著我不會要。她比較敏感,了解世上的某些人情世故,是安妮姨婆不理會的。安妮姨婆要給我的衣服是重點嗎?或許只是一塊敲門磚,為了跟我聊母親的死。露姨婆的態度就不同了,她抗拒一些訴諸情感的儀式。

 

〇我到家時,美德在做沙拉,轉頭對我說今天弗瑞德也來跟我們吃飯。

「我是撐不下去,」她開口,「我想過自己的人生。」

她站在廚房和飯廳之間的小台階上,捧著碗的手突然一鬆,那個年代久遠,精緻,很重的碗,摔碎在地上。

美德笑了起來。「啊,地獄,」她說,「啊,地獄,啊,蒂瑜。」她說著我們從前絕望時總會講的傻話。

「過妳的人生吧,離開吧,別待在這裡。」我說

她俯下身開始撿那一塊塊的粉色玻璃碎片,邊笑著說:「我還有一整架的玻璃碗,夠我用一輩子,不要杵在那裏看我,去幫我拿掃把呀!」

「可是我為什麼沒辦法呀,蒂瑜?我為什麼沒辦法?」美德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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