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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好天氣持續了幾天,大地甦醒了,芳香溫暖的和風拂面,沁人心靈。在這樣的季節,人們很自然地對幸福產生慾望,想到處走走,到處看看,去體會春天。

幸福的氣息在春天到處飄盪。女僕的歌聲從每一戶人家傳出來,遇到的人都面帶笑容,年輕的女人眼裡裝滿愛情,溫柔輕快來來往往。誰也會被這種光景迷惑。

不知走過幾條街,我來到了塞納河邊。河面上汽艇飛馳,我上了停泊在河邊的一艘汽艇,大家擠在一起,走來走去找人聊天。

我隔壁站著一位職業婦女模樣的女性,打扮得很高雅,頭髮在太陽穴附近捲起來,露出可愛的臉龐,像是純粹的巴黎人。

那如同扭曲光線般的頭髮從耳根直垂到頸項,那肉眼幾乎看不見的細柔汗毛含著光,使人不自覺生出想親吻她的衝動。

大概感覺到我盯視著她,她回過頭來,又急忙垂下眼瞼。嘴角露出似笑非笑的弧線。

靜靜河面一直伸展下去,生命在周遭輕輕呢喃。女子再度抬起眼發現我還在看她,明顯的笑了,那笑充滿魅力。在她敏捷的眼光裡我看到愛情的美,那是夢中的詩,是我們不斷尋找的幸福。

我的心產生瘋狂般的慾情,我很想張開臂膀擁著她走到角落去,在她耳邊悄悄演奏出愛的樂章。

當我正要開口時,有人拍拍我的肩膀,有一中年男子帶著憂鬱的眼神看著我,他說:

「對不起,我想和你說幾句話。」

看出我被打斷的不悅,他又說:

「很重要的事。」

我跟著他走到船的另一端,他接著說:

「先生,當冬天帶著寒氣和雨雪來臨,醫生會叮嚀『足部要保暖,以免罹患感冒、支氣管炎、肋膜炎。』於是你非常小心,穿上法蘭絨厚衣以及寬大的鞋子。即使如此,我們還是可能生病躺兩個月。可是,當綠葉和花朵以及微風隨著春天來臨,從田野升起的蒸氣帶來無止境的誘惑以及莫名的感傷,卻沒有人告誡你:

『先生,要小心戀愛,到處都埋伏著戀愛,從各個角落窺伺你,佈滿戀愛的陷阱。要小心戀愛,要小心戀愛,那是比感冒、支氣管炎、肋膜炎還要危險的!它毫不客氣地向人播下無可挽救的種子。』

我很想向政府建議,每年春天在牆壁上貼出海報,上面寫著:『春天來了,法國的國民,要小心戀愛。』,就像提醒『小心油漆』一樣。你說政府不會做這種事,那麼我代替政府提醒你,提醒大家。」

我被這個奇怪的人弄得莫名其妙,嚴肅地告訴他:「先生,你這叫多管閒事。」

他的身體震動了一下,他急切地說:「喔,不,不,先生!在危險的地方看到快要溺水的人,能夠視若無睹嗎?請聽我說下去,你將明白我為什麼多管閒事。

那是去年這個時候,先說明一下,我是海軍部屬員,我們的上司對待我們這樣的水兵,頤指氣使──算了,這也許不重要。那天,我從辦公室窗戶看到藍天的一角,還有燕子飛舞,我嚮往自由的心一下子膨脹,我告訴上司我生病了,我想請假,板著臉孔的上司很勉強地讓我請了假。

我來到塞納河邊,我坐上汽艇,決定在聖‧庫爾繞一圈。

喔,先生,事實上我上司真的不該准我假的。溫暖的陽光照到我身上,我看到甚麼就喜歡甚麼,河流啊、船啊、樹木、房子,還有旁邊的人……這一切的一切,我都想緊緊擁在懷裡,這就是戀愛。

那時,來到特羅卡蒂,一個手上拿著小包裹的年輕姑娘上船來了,坐在我正前方。

先生,她是個可愛的女孩,當然,那也是春天使每個人都特別美麗。說真的,女人使男人陶醉,就像用乾乳酪來下酒一樣美妙。

我看著她,她也看著我──就跟你剛才看那女孩一樣。

只是互相瞧瞧而已,但我覺得認識她很久了,鼓起勇氣跟她搭訕,我問她甚麼,她就回答我甚麼,先生!她真是個好女孩,我陶醉了。

她在聖‧庫爾下船,我也跟著下船──她是送貨給人家。後來,我們錯過了船班,我們走到森林裡去,並肩漫步。女孩雀躍跑起來,我跟著追逐,說真的,有時人類和動物是一樣的。

接著是唱歌,我們忘情地唱著歌,一首接一首,都是歌劇的主題曲,尤其是風笛之歌。

不久,她覺得累了,坐在綠草坡上。我坐在旁邊,拿起她的手一看,手上很多針扎的小小痕跡,我深受感動。我對自己說:『這是勞動的神聖證明!』── 喔,先生,你知道勞動的神聖證明是甚麼意思嗎?那代表在工廠裡的聊天,代表淫穢的悄悄話,代表失去的貞節、無聊的閒話、卑劣的日常習慣、下層社會女人所共有的偏頗思想等等。

我們互相注視對方的眼睛。

喔,女人的眼睛具有多麼神奇的力量啊!它們看穿對方,滲透、佔有、支配對方!那樣深情款款的眼睛,人們說這是凝視靈魂的眼睛!喔!先生!這是多麼大的謊言!如果眼睛看得到靈魂,人應該就會更聰明的!

總之,我著迷了,我瘋狂了,我想用雙手擁抱她。

她說話了:「收回你的手!」

我跪在她身邊,傾訴我的鍾情,她似乎感到驚訝,瞟了我一眼,像是自言自語 ── 這算甚麼!少爺,這不過是挑逗而已,讓我看看你的手段吧!

事實上,我們男人對於戀愛永遠外行,女人卻跟生意人一樣。

如果我有企圖的話,當時很可能輕易佔有她。但是我追求的並不是肉體,而是愛情和理想。

我們回到聖‧庫爾。在抵達巴黎之前,我一步也沒離開她。她在回程中表現得輕佻,她說這是一生中不可多得的時光。

之後,每個星期天都和她約會。我帶她到各處去,到郊外所有可以展開戀情的地方去。

我終於完全失去理智,兩個月後和她結婚了。

對於一個缺乏家庭溫暖,沒有一個可以商量的對象,孤獨的受薪階級來說,只要想到和女人在一起,人生該是多麼快樂多麼幸福!

可是誰知道那個女人竟是從早到晚飆髒話,儘管甚麼事情也不懂,一張嘴卻可以講個不停,偶爾也扯開喉嚨大唱風笛之歌(唉,風笛之歌是多麼吵雜呀!),跟煤炭店的人吵架,把家裡的一切說給看門的女人聽,連閨房的密事都告訴鄰居的女僕,在常去的商店說丈夫的壞話……每次和她說話我都失望得快哭了!」

講到這裡,他似乎喘不過氣來。我很替這個老實人感到難過,想跟他說些甚麼。

船停了下來,到了聖‧庫爾。

先前令我著迷的那個可愛的女孩正要下船,她走過我身邊,我看到她的微笑,接著她跳上舢舨。我想跟著她,那個男人卻拉著我的衣袖,阻止我 ── 不能去!不能去!

好大的聲音,因為聲音,所有的人都往我們這邊看過來。

周圍爆發了笑聲,我動彈不得,氣憤極了,這時候船開了。

可愛的女孩在舢板上回頭,失望地看著這艘塞納河汽艇離去。

那個妨礙我的人搓著手,說:

這帖藥下得太猛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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