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孟若不僅僅寫女人,也寫男人。
首先敘述這篇「冰影」的人物和情節。。( 摘自1990年出版的《年少友人》)
幕前人物有三:
奧斯丁,年過七十,正式退休的牧師。妻子過世未滿年。成年兒女在各自的區域各自的領域立業,成家。
凱琳,奧斯丁請來照顧妻子和整理家務的中年女子(一併解決凱琳的困境)。凱琳永遠只穿牛仔褲和海軍粗藍呢外套,表情始終冷峻,毫不掩飾對前夫的怨恨。
布蘭特,由牧師奧斯丁照顧陪伴戒酒成功的人。他是凱琳的前夫。在戒酒後接近上帝,以更強化的宗教意味取代奧斯丁管理「拉薩路之家」。凱琳稱他「偽基督徒」。但奧斯丁說:「誰有資格說布蘭特與我不同的做法不夠接近上帝?」
以下按原文順序節錄
奧斯丁死前三周(他乘船遊湖溺水),在百貨公司男裝部,三面長鏡的伺候下,盯著鏡中的自己。襯衫的顏色深一點,配淺色長褲,保證好看又年輕。
奧斯丁就要在夏威夷結婚,他的未婚妻住在那兒。
奧斯丁給凱琳看他即將要娶的人的照片。照片裡是三個人─ 奧斯丁,奧斯丁的妻子和席拉。席拉直視著前方,乳房和肚子圓滾滾,直視著鏡頭,一點都不擔心拍出來會是怎樣,真的開心的人。
也給凱琳看張明信片,那是席拉住的城市,也是奧斯丁將落戶之處。還有席拉群花怒放的家。
奧斯丁要凱琳把所有的東西都清掉,連他的書、老打字機、妻兒的照片也在內。之前跟他的二個孩子寫過信打過電話,說他們有甚麼想拿的就拿走。女兒說甚麼都不要,兒子說想要飯廳的家具,後來因為運費太貴而作罷。
奧斯丁本來想把所有東西包括房子捐給他一手創辦的「拉薩路之家」。後來想,與其讓他們使用妻子的碗盤,坐妻子的印花布沙發,不如把東西全送「拍賣倉」,換得的錢再捐給大家。
奧斯丁在跟女兒的通話中說:「這跟你媽一點關係都沒有,這是一種全新的生活,愛上帝的方式有很多種,盡情享受人生是其中一種,我很晚才領悟…罪惡感是一種罪,一種誘惑,有很多可憐的人喜歡沉溺在罪惡感裡…,人生這麼長,你怎麼可能沒有遺憾 …。」
「親子啊,親子,一張糾結的網,他們希望你永遠不變,永遠扮演父母的角色, 萬一哪天我們真的做了他們以為我們不會做的事,他們就覺得天塌了。」
兒子也來電,奧斯丁說:「你和你妹妹都把自己照顧得好好的,有這樣的孩子真是福氣…,我老年退休金加上牧師退休金,我足夠了。再說,這位女士,她叫席拉,這麼說好了,她自己也不缺錢…。」
奧斯丁歸納出兒子擔心他的財務狀況,女兒擔心他頭腦不清楚,情緒有問題。
有幾樣東西奧斯丁建議凱琳留下來用。
奧斯丁出發的那周的周一,來了場暴風雪。學校連停了二天課。凱琳心想這種天氣週六如果走不成,說不定就乾脆不走了。
雪停了,奧斯丁邀凱琳到湖邊走走在那裏照了冰錐與洞穴「不可思議的風景」。凱琳想起,席拉都沒有打電話來:「也許你要慶幸你脫身了,她都沒跟你聯絡。」「她打來的時候是我們的深夜時間。」
奧斯丁動身前的一個早上,凱琳獨自在家時接了一個從「沙夫特湖」打來確認行程的電話,說明天下午三點有人在桑德貝機場接奧斯丁。凱琳因此打了個電話給奧斯丁的女兒梅根,在答錄機裡留話:「我只是想跟妳說,妳爸都很好,心理狀況也正常,他明天就去夏威夷……」
剛好奧斯丁進門,凱琳又連珠炮的問了串問題。去銀行了嗎?(去了) 外面這麼冷,呼吸胸口疼嗎?(不疼) 「拍賣倉」的卡車甚麼時候來?(周一來) 教會董事會的人何時來拿這房子的鑰匙?(週二或周三都可以,看妳整理的情況)
最後一個問題,他出發前或是到了那邊,會不會跟他的兒女聯絡?(他說,他和孩子該說的都說了,到了那邊再寫信給他們)
他把大衣掛在樓梯扶手上,她看到他伸手握緊扶手好穩住身子。有好一會兒沒開口。
有誰會相信這已屆殘燭之年,日益佝僂的男子,就要娶個能給他慰藉的寡婦,從此過著豔陽下漫步海灘的日子……。
最後說到那些冰的照片,照片還沒洗好,下周凱琳再去取。
「那你把地址給我,我把照片寄過去。」
「妳先收著,等我寫信給妳。這樣最好。」
於是,最後她身邊就是這一疊冰的照片,和那堆她中意的舊物。她真該拿相機拍下奧斯丁─人間蒸發的奧斯丁。他已和冰一樣不見蹤影,唯一出現的可能是春來後,屍體沖上岸之際。凱琳看看這疊照片,看到後來她覺得奧斯丁其實就在照片裡,無影無形,卻閃閃發光。
此刻,她覺得其實他早知道,知道她洞悉他的安排,明白他的意圖。無論你多孤單,費了多少心機,決心多麼堅定,你難道不需要有個人知情嗎?她可以是那個知情的人,那是種不尋常的牽繫,想到這一點,她覺得自己備受肯定─這真是意想不到的事。
她把一張照片放進信封裡寄給梅根(奧斯丁的女兒),一張寄給唐(兒子),另一張則寄給鎮上彼端的布蘭特(凱琳的前夫)。她沒有寫上一個字。她今後不會打擾這些人。老實說,再沒多久,她也要走了。
她只是想留給他們一個問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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